晨光,是漸進的。
起初隻是東方天際一抹極淡的灰白,像宣紙上暈開的水痕。
之後,那抹白開始滲透進深藍的夜幕,稀釋它,融化它,直到整片天空變成一種溫柔的、帶著露水氣息的魚肚白。
最後,光來了。
不是暴烈的、刺眼的、宣告性的光,而是柔軟的、試探的、如同羽毛般輕輕拂過窗欞的秋日晨光。
它透過臨江彆墅三層那扇巨大的、由整塊水晶打磨而成的落地窗,將一整片完整的、帶著水波紋理的光斑,投在房間深處那張天鵝絨大床上。
光斑緩慢移動,先是落在床尾深紫色的絲綢被麵上,照亮上麵用金線繡著的、繁複的歐式藤蔓花紋。然後向上爬,拂過少女蜷縮的腳踝——白皙的皮膚在晨光下近乎透明,能看見淡青色的血管若隱若現。
再向上,是纖細的小腿,膝蓋,被睡裙褶皺遮蓋的大腿……
夏念初就是在這樣的光裡,緩緩睜開了眼睛。
睫毛顫動,像受驚的蝶翼。
第一感覺是沉。
腦袋沉得像是灌了鉛,太陽穴處有細微卻持續的鈍痛,像是有誰用裹了棉布的錘子,在顱骨內側不緊不慢地敲打。意識從深不見底的睡眠裡上浮,過程漫長而滯澀,仿佛穿越了一層又一層厚重的、粘稠的、由遺忘構成的帷幕。
她眨了眨眼,視線從模糊逐漸聚焦。
頭頂是手工繪製的穹頂壁畫——天使、雲朵、金色的豎琴,典型的巴洛克風格,在晨光裡泛著柔和的光澤。
水晶吊燈垂下無數切割完美的棱柱,將陽光折射成細碎的彩虹,在牆壁上投下緩慢旋轉的光斑。
空氣裡有味道。
很淡,卻層次分明。
最表層是她熟悉的、用了三年的那款法國小眾沙龍香——鳶尾花混合著雪鬆,清冷中帶著一絲甜。這味道浸透了枕頭、被褥、房間裡每一寸空氣。
更深一層,是她自己的味道。少女特有的、乾淨的、帶著體溫的體香,混著昨夜沐浴後殘留的玫瑰精油氣息。
最底層,是這棟房子本身的味道。上等的紫檀木地板經年累月散發的沉靜木香,書架上那些精裝古籍的紙墨味,還有從窗外飄來的、混合著江水濕氣與庭院桂花的秋日氣息。
這些味道交織在一起,構成了一個她熟悉到骨子裡的、安全的、屬於“夏念初”的世界。
可為什麼……心裡空落落的?
像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抽走了,留下一個形狀模糊、卻隱隱作痛的缺口。
她抬起手,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。指尖觸到皮膚,冰涼。
就在這個動作進行到一半時——
“小姐,您醒了。”
聲音從床邊傳來。
輕柔,恭敬,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,卻又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。
夏念初轉過頭。
一個穿著黑白女仆裝的少女正站在床邊三步遠的位置,微微欠身,雙手托著一個銀質托盤。托盤上放著一隻骨瓷杯,杯口正升起嫋嫋白氣。
少女約莫十六七歲年紀,麵容清秀,眉眼彎彎,嘴角天然上揚,即使不笑也帶著三分笑意。
她梳著標準的雙馬尾,發尾用深藍色的絲帶係成精巧的蝴蝶結,整個人乾淨得像剛從童話插圖裡走出來的角色。
夏月兒,夏家從小為夏念初配的貼身女仆,或者說……玩伴。
“月兒……”夏念初的聲音有些沙啞,像是很久沒說話,“現在幾點了?”
“早上七點二十,小姐。”女孩輕聲回答,向前一步,將托盤遞到合適的高度,“您先喝點溫水。溫度剛好,不燙。”
夏念初看著那隻骨瓷杯。
杯子是英國某個百年品牌的限量款,純白底色,杯身繪著細密的藍色勿忘我花紋。熱氣從杯口升騰,在她眼前氤氳開一小片濕潤的霧。
她伸出手,指尖觸到杯壁。溫的,不燙不涼,確確實實是“剛好”的溫度。
夏念初接過杯子,沒有立刻喝。她雙手捧著它,感受著那股穩定的、令人安心的暖意通過掌心傳遞到全身。
她低頭,看著杯中輕輕晃動的水麵。
水麵倒映出她模糊的臉——散亂的長發,睡意未消的眼睛,還有……微微泛紅的雙頰?
為什麼臉紅?
記憶的碎片開始上浮。
暮江星海小區門口……傍晚五點多……梧桐葉……路燈……
還有一個男孩。
他穿著洗得發白的藏青色校服,背著磨損的書包,站在那片與她格格不入的繁華裡,眼神平靜得近乎異常。
“這裡風景不錯。”
“想和你一起看看。”
然後……
夏念初的手猛地一顫。
杯中水麵劇烈晃動,幾滴溫水濺出來,落在她手背上,帶來輕微的刺痛。
她想起來了。
那隻手。
那隻突然伸過來的、帶著少年特有微涼體溫的手。
那隻不容拒絕地、近乎霸道地握住她手掌的手。
指節分明,力道大得讓她掙不脫。
“黎……”
名字到了嘴邊,卻卡住了。
黎川。
那個隔壁班的男生。
那個總是坐在教室後排靠窗位置、安靜刷題的男生。
那個在辦公室被她請教數學題時眼神專注、思路清晰、講解耐心的男生。
那個……在暮江星海門口,做出了一係列她完全無法理解、甚至有些“失禮”舉動的男生。
他們是什麼關係?
連朋友都算不上,隻是有過幾次交集的、不同班的同學。
那他為什麼要那樣做?
為什麼要牽她的手?為什麼要帶她去花店?為什麼要送她向日葵?又為什麼……要在最後,將那張奇怪的銀色卡片塞進她掌心,然後頭也不回地跑掉?
再後來,記憶力隻剩下那個決絕的、沒有回頭的背影。還有……他在花店門口,將那束普通的向日葵遞給她時,那雙沉寂眼眸深處,一閃而過的、極其複雜的光。
夏念初的眉頭微微蹙起。
那張卡片呢?
她記得自己接過了。冰涼的觸感,金屬的質地,表麵泛著柔和的銀光。她握在手裡,然後……
記憶在這裡斷裂。
像是一卷膠片被強行剪斷,後半段隻剩一片刺眼的空白。從她握住那張卡片開始,到此刻在自家床上醒來之間,發生了什麼?
她去了哪裡?見了誰?怎麼回來的?
完全……想不起來。
“小姐?”小月的聲音將她從混亂的思緒中拉回,“您還好嗎?臉色看起來有些……”
“我沒事。”夏念初打斷她,聲音恢複了平時的清冷。
她舉起杯子,喝了一小口水。溫水滑過乾澀的喉嚨,帶來些許舒緩。她沒有把杯子遞還給小月,而是自己轉過身,將它放在了床頭櫃上。
床頭櫃是整塊的紫楠木雕琢而成,表麵打磨得光滑如鏡,能清晰倒映出杯子的輪廓和窗外天空的顏色。
櫃子邊緣鑲嵌著繁複的黃銅花紋,在晨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。
“月兒,”夏念初轉過頭,看向女仆少女,“父親呢?”
她的聲音很平靜,聽不出情緒,但小月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平靜之下,一絲極其細微的、幾乎難以察覺的……疲憊?
“家主在樓下會客廳。”小月回答,目光在夏念初臉上停留了一瞬,又迅速垂下,“與李先生在談事情。”
李寰。
這個名字讓夏念初的睫毛極輕微地顫動了一下。
那個總是戴著半框眼鏡、臉上掛著溫和笑容、卻讓父親都禮讓三分的中年男人。
她見過他幾次,每次都是匆匆一瞥,但那種感覺……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“掃描”了一遍,從裡到外,毫無秘密可言。
不舒服。
但她從不說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夏念初輕聲說,掀開被子,準備下床。
“小姐,”小月立刻上前一步,聲音裡帶著罕見的、真實的關切,“家主說,讓您今天好好休息。他……一會兒會親自上來看您。”
“親自上來看我”這六個字,被小月用一種極其委婉、卻清晰傳達了某種“命令”意味的語氣說出。
夏念初的動作停住了。
她坐在床邊,雙腳懸在半空,沒有踩到地上鋪著的、觸感柔軟昂貴的波斯地毯。
晨光從側麵照過來,在她身上投下清晰的輪廓——纖細的肩膀,單薄的睡裙,還有那雙微微握緊、指節泛白的手。
她看著自己的手。
緩緩地,極其緩慢地,鬆開了。
緊握的拳頭展開,掌心向上。
那裡什麼都沒有。
沒有卡片。
沒有溫度。
隻有掌紋——生命線很長,愛情線模糊,智慧線清晰而深刻。
她抬起頭,看向小月,嘴角勾起一個極淡的、幾乎看不見的笑容。
那笑容裡沒有溫度,隻有一種習慣了某種規則的、近乎麻木的順從。
“好。”她說,“那我再躺一會兒。”
聲音輕柔,乖巧,完全符合一個“體弱需要休息的大小姐”該有的樣子。
小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。
她退後一步,重新站回那個不遠不近、恰到好處的位置,臉上露出真心的笑容:“小姐想吃什麼?我讓廚房準備。您昨晚回來得晚,又沒吃晚飯,現在一定餓了。”
昨晚……回來得晚?
夏念初抓住了這個關鍵詞。
“我昨晚……”她試探性地開口,“什麼時候回來的?”
小月眨了眨眼,似乎有些意外這個問題,但還是乖巧地回答:“大概晚上八點多。是家主的車送您回來的。您當時……好像睡著了,是我抱您上樓的。”
睡著了?
被抱上樓的?
夏念初的手指無意識地揪緊了床單。絲綢的質感冰涼光滑,在她指尖摩挲。
她完全沒有這段記憶。
從握住那張銀色卡片,到在自家床上醒來之間,算上航城到榮城的時間,也至少有一個小時的空白。
這一個小時,她在哪裡?在做什麼?為什麼一點印象都沒有?
更關鍵的是……父親知道。
父親一定知道發生了什麼。否則他不會讓李寰來家裡,不會特意囑咐小月讓她“好好休息”,不會……在她失去記憶的情況下,將她安然無恙地帶回家。
一股複雜的情緒在心底翻湧——有不安,有困惑,有一絲被隱瞞的不悅,但更多的,是一種深深的、仿佛刻在骨子裡的……無力感。
忽然,她想起昨天傍晚,當黎川牽著她走過街道時自己心中那種異樣的情緒,想起那束塞進懷裡的向日葵——那個少年的舉動莽撞直接。
從小到大,父親的管束是精密冰冷的金絲籠,但那一刻笨拙莽撞的觸碰,卻像一粒石子投入深潭,在她古井無波的心湖裡,漾開了一絲連她自己都未完全明了的、陌生的漣漪。
在這個家裡,在這個由父親構築的、精美華麗的牢籠裡,她從來都沒有真正的“知情權”。
她知道的,都是父親想讓她知道的。
她經曆的,都是父親允許她經曆的。
夏念初閉上眼,深吸一口氣。
再睜開時,那雙清澈的眼眸裡,所有的情緒都已經沉澱下去,隻剩下平靜的、近乎完美的偽裝。
“沒什麼特彆想吃的。”她說,聲音恢複了平時的柔和,“讓廚房準備些清淡的就好。對了……”
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麼,轉過頭看向書桌上靜靜擺放的LV書包。
“月兒,幫我把書包裡的巧克力盒拿過來。”
“好的,小姐。”
小月快步走過去,小心翼翼地從書包裡拿起一個長方形的木盒。
盒子是深胡桃木色,表麵用金箔燙著法文花體字,邊緣包著純銅的角片,看起來既古典又貴重。
她將盒子捧到床邊,輕輕放在夏念初手邊。
夏念初打開盒蓋,看向夏月兒。
盒子裡鋪著深紅色的天鵝絨,上麵整齊地排列著一些巧克力。每一顆都用獨立的水晶紙包裹,上麵印著不同的花紋——有的像玫瑰,有的像星雲,有的像是某種古老文字的變體。
這是她上個月從法國帶回來的。一個當地很有名的、隻接受預訂的手工巧克力作坊的作品,用的都是頂級可可豆和天然香料,價格昂貴到令人咋舌,但味道確實……無可挑剔。
她喜歡甜食。尤其是巧克力。那種絲滑的、濃鬱的、帶著微苦回甘的口感,能讓她短暫地忘記很多事情。
“月兒,”夏念初輕聲說,語氣裡多了一絲真實的、屬於少女的輕快,“我一直沒吃,打算讓你先選幾顆。我記得你喜歡吃黑巧,這裡麵有幾款純度很高的。”
夏月兒的眼睛亮了一下,但隨即又恢複了恭敬:“謝謝小姐,不過這是您特意帶回來的,我……”
“拿著吧。”夏念初打斷她,她的目光在盒子裡的巧克力上掃過,準備給小月挑幾顆。
她的動作停住了。
眉頭,微微蹙起。
手指懸在盒子上方,沒有落下。
“怎麼了,小姐?”小月察覺到了她的異樣。
夏念初沒有立刻回答。
她的目光在盒子裡仔細地、一遍遍地掃視。從第一顆到最後一顆,從左到右,從上到下。
她抬起頭,看向小月,眼神裡帶著真實的困惑:
“巧克力……好像少了幾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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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一時刻,航城舊巷深處。
時間在這裡的流逝方式,似乎與臨江彆墅截然不同。
沒有晨光漸進的溫柔,沒有水晶窗折射的彩虹,沒有天鵝絨大床和紫楠木床頭櫃。
這裡隻有恒定。
收藏室裡那種均勻的、仿佛從空間本身滲透出來的淡白色微光,永遠保持著同一個亮度,同一個色溫,同一個……存在感。
它照亮一切,卻不在任何物體上投下陰影。
它充滿空間,卻不會讓空氣產生“明亮”或“昏暗”的質感。
它隻是存在著,如同這個空間本身一樣,超越了常規的物理規則,自成一體。
而在這樣恒定微光的中央,在那條寬闊的、光潔如鏡的中央——
多了一張床。
一張極其簡單的、甚至可以說是簡陋的木床。
沒有雕花,沒有漆麵,就是最普通的櫸木框架,上麵鋪著一層薄薄的、洗得發白的棉布床單。
床的四角立著四根同樣簡陋的木柱,撐起一頂素色的、毫無裝飾的麻布帷帳。
這床與周圍的環境形成了荒誕的對比——左側是巍峨聳立、直抵天花板的深色書架,上麵擺滿了玄奧莫測的典籍;右側是森然列陣、散發著實戰凶厲之氣的兵刃之牆;地麵是光可鑒人、深沉如夜的黑色石材。
而在這中間,卻擺著一張像是從哪個農家搬來的、質樸到近乎寒酸的木床。
床上,躺著一個人。
黎川。
他閉著眼睛,呼吸平穩而綿長,胸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。
身上還穿著那套殘破的、沾著血跡和塵土的藏青色校服,但裸露在外的皮膚上,那些曾經密布的金紅色裂紋,已經全部消失不見。
皮膚光滑,完好無損,甚至透出一種健康的、瑩潤的光澤。
他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,但那種瀕死般的、毫無血色的慘白已經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消耗過度後的、略帶疲憊的正常膚色。
最引人注目的,是他的胸口。
那張暗紅色的、來自第二要塞的血色信封,正懸浮在他胸口上方約三寸的位置,靜靜地、緩緩地旋轉。
信封表麵依舊流淌著暗沉的血色光澤,但此刻,從那血色深處,正滲出一縷縷極其微弱的、淡金色的光絲。
那些光絲如同有生命的觸須,從信封表麵延伸出來,輕柔地纏繞在黎川的身體上——胸口,四肢,脖頸,甚至額頭。
它們像是在探查,又像是在連接,更像是在……輸送著什麼。
床邊的矮凳上,觀老安靜地坐著。
他依舊穿著那身深灰色的、熨燙得不見半分褶皺的中山裝,坐姿筆直如鬆,雙手自然架於膝上。
那雙深潭般的眼睛,此刻正靜靜地凝視著床上的黎川,目光裡沒有急切,沒有擔憂,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、客觀的觀察。
他的視線在黎川臉上每一寸皮膚、每一次呼吸的起伏、甚至睫毛每一次微不可察的顫動上掃過,像是在讀取某種複雜的數據,又像是在驗證某個重要的推測。
而在矮凳旁邊的地麵上,那隻肥碩的土撥鼠——阿三,正以一種極其人性化的姿勢坐著。
它兩隻後爪盤起,肥嘟嘟的屁股坐在地上,兩隻前爪則捧著一根……水晶簽子。
簽子約莫一尺長,通體透明,像是用水晶雕琢而成,表麵流轉著淡淡的七彩光澤。而簽子上,串著五六個圓溜溜的、同樣晶瑩剔透的“丸子”,這些丸子內部都封存著一縷緩緩旋轉的、不同顏色的氣霧——赤紅,靛青,明黃,月白,深紫。
阿三用它那短小的爪子,極其靈巧地握著水晶簽子,將一顆“丸子”送到嘴邊,然後張開嘴——
“哢嚓。”
清脆的、仿佛冰晶碎裂的聲音。
它把那顆丸子咬下來,在嘴裡咀嚼,腮幫子鼓鼓的,黑豆小眼睛滿足地眯起來。那模樣,像極了夜市上擼串的大叔,隻是它擼的“串”,是某種蘊含著精純能量的、凡人根本無法理解的東西。
它一邊嚼,一邊轉過頭,看向床上的黎川。
那雙黑豆小眼睛裡,不再是之前的戲謔或嫌棄,而是流露出一種清晰的、毫不掩飾的驚歎。
一個稚嫩的、帶著濃濃驚歎情緒的聲音,直接傳入了觀老的意識:
“老觀,這小子……簡直是個怪物。”
觀老沒有轉頭,目光依舊落在黎川身上,隻是極輕微地、幾乎不可察覺地點了點頭。
“他說的一點沒錯。”老人的聲音很輕,像是在自言自語,又像是在回應阿三的意念,“這孩子的靈魂……不,不僅僅是靈魂。是他的整個‘存在’,都像是……”
他頓了頓,似乎在尋找最貼切的形容:
“……一塊剛剛從礦山裡挖出來的、雜質密布的墮鐵。”
阿三又咬下一顆丸子,咀嚼著,意念裡帶著好奇:“鐵?”
觀老緩緩說道,“在剛才那幾個小時裡——在第二要塞那個‘坐標’的牽引下,在裡麵那具‘血骸’的威壓下——他經曆了什麼?”
他的目光變得深邃:
“那不是普通的錘煉。那是用那封信做砧板,用其中‘靈’的情緒做錘頭,用裡麵那種狂暴的我都無法理解的氣做火焰……進行的一次,徹底的、暴烈的、近乎毀滅性的……”
“千錘百煉。”
“一封至少都是半‘源級’的氣引的錘煉。”
阿三咀嚼的動作停住了。
它轉過頭,再次看向黎川,看著這個少年逐漸充滿“氣”的內核。
小眼睛裡的驚歎變成了某種更複雜的情緒——有震撼,有疑惑,還有一絲……不易察覺的渴望?
“所以,”它的意念傳來,“他現在……”
“雜質被剔除了大部分。”觀老接過話頭,聲音裡帶著一種學者般的冷靜,“靈魂的強度提升了至少一個半量級。氣與肉體的同步率超過百分之七十——這已經超過了許多在要塞世界曆練過兩三年的家夥。”
他頓了頓,補充道:
“更重要的是,他的‘氣’開始顯露出某種……‘形’。”
“形?”阿三歪了歪腦袋。
“嗯。”觀老緩緩吐出一口氣,“雖然還很模糊,還很微弱,但確實已經開始有了‘輪廓’。就像一塊粗胚,在經曆了初步的鍛造後,已經能看出它未來可能成為的……”
“兵器的形狀。”
阿三不說話了。
它放下水晶簽子,兩隻前爪抱在胸前,用一種全新的、更加專注的目光審視著床上的少年。
不再是看一個“有趣的玩具”,而是看一件……正在成型的神器。
時間在沉默中流逝。
大約又過了十分鐘。
忽然,黎川的睫毛顫動了一下。
很輕微,像是蝴蝶振翅前最細微的預兆。
觀老的目光瞬間聚焦。
阿三也立刻坐直了身體,連爪子裡剩下的半顆丸子都忘了吃。
床上的少年,眉頭極輕微地蹙起,嘴唇無聲地開合了一下,像是要說什麼,卻發不出聲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