住口!
馬皇後尖叫出聲,那聲音撕裂了臥房內死一樣的寂靜,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恐懼。
“搶劫”、“天理難容”!
這八個字,不再是冰冷的利劍,而是燒紅的烙鐵,狠狠燙在她的心口,讓她魂飛魄散。
她幾乎是本能地撲了上去,用儘全身的力氣,一把死死捂住了朱棣的嘴!
手掌之下,是兒子滾燙的嘴唇和粗重的喘息。
“棣兒!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!”
馬皇後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而變得扭曲尖利,她那雙雍容華貴的鳳眼此刻瞪得滾圓,裡麵滿是血絲與驚駭。
“這是誅心之言!是刨心之論!”
她驚恐萬狀地扭頭,死死盯住房門的方向,仿佛那緊閉的門板之後,就站著手持繡春刀的錦衣衛,仿佛窗外的每一片陰影裡,都藏著無數雙屬於她那個丈夫的耳朵。
“傳出去,傳到你父皇耳朵裡,是要滿門抄斬的!”
她做夢也想不到,有朝一日,自己這個兒子,竟敢用“搶劫”這兩個字,來評判朱元璋傾注了無數心血、自詡為千古創舉的貨幣國策!
那不是國策,那是他朱元璋的臉麵!打的不是大明的江山,是他朱元璋的臉!
“唔……母後……放開!”
朱棣被捂得眼前發黑,肺部的空氣被瞬間抽空,背上傳來的劇痛與窒息感交織在一起,讓他幾欲昏厥。
他猛地一掙,用儘了殘存的力氣,終於扯開了母親那隻因為恐懼而不斷顫抖的手。
“咳……咳咳!”
他貪婪地呼吸著臥房內沉悶的空氣,胸膛劇烈起伏。再度抬起頭時,那雙眼眸因為缺氧和激動而徹底充血,呈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赤紅。
“兒臣知道!”
他盯著自己驚魂未定的母親,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中磨礪而出,帶著血腥氣。
“兒臣說的每一個字,都知道是什麼分量!”
他看清了母親眼中的恐懼和動搖,他知道,僅僅是寶鈔,還不足以徹底扭轉她根深蒂固的認知。
火候,還差最後一把!
想要完成那個瘋狂的任務,想要讓這位與國同休的母後真正相信自己不是瘋了,他就必須拋出比“寶鈔”更重磅、更致命的驚雷!
一顆足以真正撼動大明根基的炸彈!
“寶鈔,隻是其一!”
朱棣強忍著背部肌肉撕裂般的劇痛,用手肘艱難地撐起上半身。這個動作讓他痛得額角青筋根根暴起,冷汗瞬間浸濕了額發。
他無視了這一切,死死盯著馬皇後,每一個字都敲擊著這位大明“內當家”最敏感的神經。
“其二,【衛所軍屯】!”
轟!
如果說“大明寶鈔”四個字,帶給馬皇後的是對丈夫雷霆之怒的恐懼。
那麼“衛所軍屯”這四個字,則讓她這位曾經親手為將士們納過鞋底、縫過軍衣,看著大明軍隊從無到有建立起來的國母,感到了發自骨髓的寒意。
那是大明的龍骨!是國朝的命脈!
“父皇設想,軍士屯田自給,衛所世代相襲。”
朱棣的聲音陡然變得異常沉重,那不再是單純的論述,而是一種仿佛來自幽冥地府的控訴,又像是一曲為未來譜寫的哀歌。
“如此,便可不耗國庫,養兵百萬,威懾四海!”
“這個設想,不可謂不宏大!不耗天下百姓一粒米,便能養活一支百萬雄師,橫掃大漠,鎮壓四方!這是何等的氣魄!何等的壯舉!”
他的聲音裡充滿了對那份初心的敬意。
“可是!”
突然,他話鋒一轉,音量猛地拔高!那聲音不再沉重,而是充滿了撕心裂肺的痛楚與憤怒!
“母後!如今才洪武十二年啊!”
“才十二年!”
“兒臣在北平!在兒臣的就藩之地!親眼所見!那些衛所的指揮使、千戶、百戶!那些父皇最為倚重,視作手足的老兄弟、老功勳!他們是怎麼做的?!”
他的質問如同重錘,一錘接著一錘,砸得馬皇後臉色煞白,身體微微搖晃。
“他們瘋狂地侵吞軍田!他們將朝廷明文規定,分給普通兵士賴以為生的屯田,用各種手段劃歸到自己名下!變成了他們的私產!”
“他們私役兵士!強迫那些本該操練殺敵之術的兒郎,去給他們種私田,蓋私宅,當他們的家奴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