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父皇設想中,那些保家衛國、自給自足的‘大明軍士’,正在淪為那些‘勳貴軍官’的私人農奴!”
朱棣的情緒徹底失控,劇烈的動作牽動了背後的杖傷,一股鑽心的劇痛直衝天靈蓋。
他疼得渾身一顫,眼前陣陣發黑,但他卻毫不在意,反而像是被這股疼痛點燃了最後的瘋狂。
“兵士身份世襲,子孫永為軍戶,世代為奴,毫無晉升之望!”
“他們起早貪黑,風吹日曬,終日勞作!不是在為大明操練殺敵之術!
不是在為大明戍守邊疆!他們是在為他們的頂頭上司當佃戶!當牛馬!”
“母後!”
朱棣用手肘死死撐著床板,上半身幾乎要彈起來,眼中爆發出駭人的血光,他幾乎是在用生命嘶吼:
“兒臣敢在此斷言!”
“不出百年!或者最多五十年!我大明這號稱二百萬的衛所軍,將徹底腐爛!從上到下,爛到根子裡!”
“他們將淪為一群連刀都拿不動的農奴!一群隻知種地,不知殺敵的廢物!”
“屆時,北元殘餘勢力卷土重來,草原鐵騎再次叩關!
我大明拿什麼去抵擋?!就靠那些被酒色掏空了身子、腦滿腸肥、連戰馬都上不去的勳貴軍官嗎?!”
貨幣係統的崩潰!
軍事製度的僵化!
如同兩把最鋒利的解剖刀,被朱棣血淋淋地從大明的肌體中活活挖了出來,擺在了馬皇後的麵前,刀刀見骨,直指命脈!
臥房內,一片死寂。
馬皇後呆立在床前,嘴唇無聲地開合,卻發不出任何聲音。她的大腦已經徹底被這驚世駭俗的言論衝擊成了一片空白。
最後,朱棣做出了他的總結。
他看著目瞪口呆,已經完全被震傻的母親,聲音奇跡般地平靜了下來,一字一句地說道:
“母後,現在您明白了嗎?”
“兒臣今日在朝堂上說‘烤鴨’,就是為了激怒父皇,為了讓他震怒,為了讓他把兒臣立刻趕去北平!”
“因為兒臣知道,留在京城,留在這應天府,兒臣什麼也做不了。在這裡兒臣多說一句,就是大逆不道,就是覬覦儲位!”
“隻有回到北平!回到兒臣自己的封地!兒臣才能放開手腳,去改變這一切!去挽救這一切!”
“至於寶鈔和衛所,這兩件足以動搖國本,甚至亡國滅種的絕密大事,父皇他……”
朱棣深吸一口氣,仿佛用儘了全身所有的氣力,也抽乾了靈魂中最後一絲敬畏。
他抬起眼,迎著母親難以置信的目光,說出了那句石破天驚,足以讓他死一萬次的最終評語:
“恕兒臣直言……在這兩件事上,父皇他……”
“愚不可及!”
“混賬!!!”
話音未落,一聲雷霆暴喝猛地從窗外炸響!
砰——!
臥房那扇本就虛掩的房門,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從外生生踹開!
一道偉岸的身影,裹挾著屍山血海般的滔天怒氣,衝了進來。
朱元璋滿臉怒色。
他不是想殺人。
他是真的被“愚不可及”這四個字,氣的憋不住了!
然而,麵對這足以讓山河變色的雷霆之怒,馬皇後在經曆了最初的驚嚇之後,那顆幾乎跳出胸膛的心,反而奇跡般地鎮定了下來。
一種比憤怒更冰冷、比失望更徹骨的情緒,占據了她的身心。
她緩緩地,一寸一寸地轉過身。
然後,張開雙臂,如同母雞護雛一般,將身後那個仍在劇烈喘息的兒子,死死護在自己的影子裡。
她冷冷地看著那個怒發衝冠的皇帝,看著那個她愛了一輩子,也怕了一輩子的男人。
用一種冰冷到極點,也平靜到極點的語氣,開口了。
“朱重八!”
“你還知道進來?”
“偷聽自己兒子和媳婦說話,你可真出息了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