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車在平坦如鏡的“水泥路”上疾馳,速度遠超尋常官道,卻平穩得令人發指。
徐達坐在車廂內,一言不發。
他那雙經曆過無數風浪的虎目,此刻卻死死地盯著窗外飛速掠過的景物,心中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。
他的身體坐得筆直,雙拳緊握,擱在膝上,指節因為用力而根根發白。
水泥路……
僅僅是這條路,其軍事價值就不可估量!
他戎馬一生,太清楚後勤補給線意味著什麼。那是軍隊的血脈!多少次,大軍出征,不是敗於敵手,而是敗給了泥濘的道路,敗給了延誤的糧草。
一場秋雨,就能讓數萬大軍的糧道變成一片爛泥塘。
一場冬雪,就能讓車輪寸步難行,活活凍死無數民夫與牲畜。
可現在……
這條路,平整,堅硬,無懼風雨!
這意味著糧草、軍械、兵員的調動速度,將提升數倍!
這意味著,北平的防線將不再是孤立的一座城,而是能與周邊衛所快速聯動的活棋!這意味著,對草原的主動出擊,將擁有前所未有的後勤保障!
這已經不是一條路了。
這是大明北境的一條鋼鐵大動脈!
他心中的震撼,還未平複,馬車的速度開始緩緩降低。
前方,一座同樣由灰白色“水泥”澆築而成的巨大門樓出現在視野中,門樓之上,是兩個他從未見過的、筆畫剛硬的黑色大字——新區。
門樓兩側,站著一排排身著統一黑色勁裝的衛兵,他們手持長槍,身姿挺拔,眼神冷冽,身上散發出的肅殺之氣,竟比他的親軍衛隊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馬車沒有受到任何盤查,徑直駛入那戒備森嚴的大門。
“嶽父,到了。”
朱棣的聲音,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,卻如同一記重錘,將徐達從那風暴般的思緒中強行拽了出來。
車門打開。
當徐達走下馬車,雙腳踏上這片“新區”的土地時,他徹底愣在了原地。
時間,在這一刻停止了。
他看傻了。
他看到了什麼?
眼前,不再是他記憶中那片荒蕪的、雜草叢生的元朝練兵場。
而是一座……
一座他窮儘畢生所學也無法用言語去形容的、拔地而起的“鋼鐵森林”!
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混雜著煤煙與石灰的古怪味道,一種低沉的、持續不斷的轟鳴聲鑽入他的耳膜,震得他胸腔發悶。
遠處,三座他從未見過的、巨大無比的青黑色高爐,正以一種蠻橫的姿態,吞吐著滾滾濃煙,那煙柱粗壯,直衝雲霄,將秋日的天空都染上了一層灰蒙蒙的色彩。
那是朱棣口中的“天授神爐”!
在它們的側麵,兩排更高的煙囪直插天際,煙囪頂端冒著青白色的煙霧!
下方是連綿成片的巨大廠房,門口的牌子上寫著【水泥廠】和【高溫紅磚窯廠】。
而另一側,一座相對矮小,卻更加猙獰的【簡易冶煉高爐】更是如同蘇醒的巨獸,發出沉悶的轟鳴,爐頂時不時噴吐出駭人的橘紅色火光,將周圍的空氣都灼燒得扭曲起來!
無數的工匠,穿著統一的藍色製服,在這片被“水泥路”貫穿的廠區內忙碌穿梭。
他們不曾交談,不曾左顧右盼,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一種近乎狂熱的乾勁,步伐匆匆,目標明確。
這裡沒有市井的喧囂,沒有軍營的操練聲。
隻有秩序。
一種……近乎冰冷的、高效的工業秩序!
這片土地上的一切,都在以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,瘋狂地運轉著,創造著。
然而,這些都不是讓徐達最震驚的。
最讓他瞳孔收縮的,是道路兩側,赫然聳立著的一排排、整齊劃一、風格怪異的灰白色建築!
這些建築,通體由那種“水泥”和一種他從未見過的、色澤暗紅的“火磚”構成。
它們的線條筆直,棱角分明,牆麵平滑,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飛簷鬥拱,沒有雕梁畫棟,卻透著一股無法言喻的堅實與厚重。
最重要的是,它們……
它們足足有三層樓高!
“這……這……”
徐達的喉結滾動了一下,隻覺得口乾舌燥。
他下意識地邁開腳步,身體有些僵硬地走到一棟樓前,仰起頭。
脖子向後仰到了極限,酸澀感傳來,他才堪堪看到樓頂那平直的邊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