應天府的政治風暴,裹挾著足以顛覆乾坤的惡意,跨越千裡,終究還是傳到了北平。
它沒有走官道的驛站,而是化作無形的瘟疫,附著在南來北往的商隊口中,藏匿於有心人散播的耳語裡。
最終,在“開發新區”那二十萬顆剛剛尋得安寧的心上,轟然炸開。
胡惟庸彈劾燕王——“賑災不力、貪墨皇款”。
每一個字,都化作了最惡毒的詛咒。
新區三號食堂。
這裡是無數流民用汗水換來飽腹與片刻喘息的聖地。
熱氣騰騰的“黃金粥”是他們每日最大的盼頭,工友間的喧鬨笑語是驅散過往噩夢的良藥。
然而今天,一切都變了。
食堂裡,死寂無聲。
那足以喂飽數千人的巨大粥桶,依然散發著小米與薯塊混合的香甜氣息,可那股暖意,卻再也無法驅散人們臉上重新浮現的、那種深入骨髓的灰敗與驚恐。
一雙雙眼睛,空洞地望著麵前的粥碗,再也沒有了往日狼吞虎咽的急切。
壓抑的沉默,比任何哭嚎都更令人窒息。
終於,一個角落裡,有人用氣音般的嗓子,捅破了這層薄冰。
“聽說了麼……京城……京城裡有大官,告了王爺……”
這聲音很輕,卻清晰地鑽進每個人的耳朵裡。
“說王爺……貪了咱們的救命錢……”
“放你娘的屁!”
一聲怒吼猛然炸響。
一個斷了條胳膊的壯漢霍然起身,獨臂撐著桌子,脖頸上青筋暴起。
“王爺要是貪錢,我們能住進這比神仙日子還舒坦的‘神仙居’?王爺要是貪錢,我們能天天吃上這救命的‘黃金粥’?!”
他的質問,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。
可緊接著,更深的恐懼攫住了他們。
“可……可消息裡說,是皇帝老爺聽信了奸臣的讒言……”
一個婦人抱著孩子,聲音抖得不成樣子,“皇帝老爺信了,認為王爺‘賑災不力’,要……要重罰王爺……”
重罰。
這兩個字,讓食堂裡的溫度驟然降到了冰點。
一個剛從檢疫區被分到工隊不久的漢子,嘴唇哆嗦著,說出了那個所有人都想到,卻又不敢說出口的最可怕的猜測。
“我……我聽人說,京城那邊,是想……想廢黜燕王!”
“要派新的人,來管我們!”
哐當!
一聲脆響,尖銳刺耳。
一個粗瓷碗從一個老者的手中滑落,在堅硬的夯土地上摔得四分五裂。
金黃的米粥濺開,如同破碎的希望。
廢黜燕王?!
這四個字,不再是低語,不再是猜測,而是一道黑色的閃電,精準地劈中了在場每一個流民心中最脆弱、最恐懼的那根弦。
他們是誰?
他們是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活鬼!
是躺在路邊,眼睜睜看著親人咽下最後一口氣,自己也隻剩半口氣的餓殍!
是燕王,是燕王朱棣,將他們從地獄的門口一個個拉了回來。
是那一張張小小的“工分券”,讓他們重新挺直了彎曲太久的脊梁,讓他們用自己的雙手,換來了食物、住所,換回了那早已被遺忘的,名為“尊嚴”的東西。
燕王,就是他們的天!是他們的活菩薩!
如果天塌了呢?
如果菩薩被汙蔑成惡鬼,被推倒了呢?
一瞬間,無數恐怖的畫麵在他們腦海中翻騰。
他們會不會被重新趕出這溫暖的“神仙居”?
那救命的“黃金粥”,是否會一夜之間斷供?
他們……他們是否會再次變回那些在北平城外掙紮,衣不蔽體,隨時可能在下一個寒夜裡凍餓而死的……野狗?
“不!”
“絕不能這樣!”
一個滿臉刺青的漢子猛地一拳砸在桌上,目眥欲裂。
“誰敢動王爺,老子第一個跟他拚了!”
“拚?拿什麼拚?”
一聲絕望的歎息,瞬間澆滅了剛剛燃起的火苗。
“那是京城的皇帝老爺,是朝廷!我們……我們隻是賤命一條的流民……”
是啊。
他們能做什麼?
絕望,如同潮水,再次將他們淹沒。
就在這片死寂之中,一個身影猛地站了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