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王二,一個曾經的秀才。長期的饑餓讓他顯得格外瘦削,顴骨高高聳起,但此刻,他那雙深陷的眼窩裡,卻燃燒著兩團駭人的火焰。
他猛地一拍桌子,那聲巨響,讓所有人的心臟都跟著一顫。
“諸位鄉親!”
王二用儘了全身的力氣,聲音嘶啞,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。
“我們,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!”
他的目光掃過一張張絕望的臉。
“是燕王殿下,給了我們第二次活命的機會!”
“如今,朝中有奸臣,蒙蔽了聖上的眼睛,他們要斷我們的生路!要害我們的恩人!我等,豈能坐在這裡等死?!”
人群中一陣騷動,無數雙眼睛齊齊望向他,那熄滅的火星,似乎又有了複燃的跡象。
“王秀才,你說!你說該怎麼辦!我們都聽你的!”
“對!聽你的!”
王二胸膛劇烈起伏,他深深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氣。
“皇帝老爺遠在應天府,他聽不到我們的聲音,也看不到我們的日子!”
“那些奸臣,在皇帝老爺麵前說王爺‘賑災不力’!說我們‘餓殍滿地’!”
“好!”王二的聲音陡然拔高,帶著一股瘋狂的決絕,“那我們就親口告訴皇帝老爺,我們到底活得有多好!”
“我們要寫信!”
“寫‘萬民書’!把北平的真相,送到皇帝老爺的龍案上!”
“可……俺不識字啊!”一個焦急的聲音喊道。
王二猛地振臂,指向人群。
“識字的,都給老子站出來!”
那一夜,“新區三號食堂”外的巨大廣場上,火把通明,亮如白晝。
數千名在新區掃盲班裡學過幾個字的流民代表,從各個工區、各個宿舍趕來,黑壓壓地聚集在一起。
沒有紙。
他們就拿出自己當工裝、甚至當被褥用的,最便宜、最粗糙的麻布,一塊塊拚接起來。
沒有墨。
一個漢子沉默地看了一眼火光,猛地抬手,狠狠咬破了自己的食指。
鮮血,滴落在麻布上。
他用那根流血的手指,開始書寫。
這一個動作,點燃了所有人。
他們咬破自己的手指,用自己的血,用自己的體溫,在這片承載著他們新生的土地上,寫下他們的心聲。
一張張麻布被拚接起來,最終彙成了一幅長達數十丈的血色長卷。
上麵的字跡歪歪扭扭,卻蘊含著雷霆萬鈞的力量。
“小民張三,原雍州人士,庚子年大旱,全家餓斃於道。
蒙燕王殿下收留,賜‘黃金粥’活命,賜‘神仙居’安身,此恩,天高地厚,粉身難報……”
“小民李四,冀州人士。奸臣胡惟庸送來無用廢紙,唯燕王殿下之‘工分券’能換活命之糧。若王爺有罪,我等皆為同謀!”
“民女王妞,曾賣身葬父,是燕王府親兵將我救下,給了我一份縫補的活計,讓我能憑雙手吃飯。請陛下明察!”
他們用最樸實,甚至帶著泥土味的語言,用滾燙的鮮血,詳細描述了自己如何從一個等死的活屍,被燕王拯救;
如何住進冬暖夏涼的“神仙居”,如何吃上那碗救命的“黃金粥”,如何用那一張張“工分券”,換取衣食、藥品,換回做人的體麵。
這,是一封蘸滿了二十萬人血淚與希望的“萬民血書”!
血書寫完,一個更嚴峻的問題擺在麵前。
如何送出去?
“走官驛,不出百裡,必然會被胡惟庸的黨羽扣下,化為灰燼!”王二一語道破了關鍵。
沉默。
死一般的沉默。
就在這時,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,顫巍巍地從懷裡摸出幾張被汗水浸透、又被撫平的“工分券”。
“這是……這是老漢我攢了一周的工分,本想給孫兒換件厚衣裳……”
他抬起頭,渾濁的眼睛裡閃著水光。
“我全拿出來!”
“我也拿!”
“都拿出來!”
一個念頭,瞬間點燃了所有人。
“雇商隊!我們湊錢,雇最快、最可靠的商隊!就算是爬,也要把這封血書爬到應天府去!”
流民們自發地行動起來。
他們拿出了自己用血汗換來的所有“積蓄”,那些皺巴巴的、代表著一碗粥、一件衣、一塊皂角的工分券,被堆積在一起,形成了一座小山。
這支被重金雇傭的商隊,並非經由朱棣的任何官方渠道。
它選擇的,是一條最原始、最艱險的民間商路。
迎著黎明前的黑暗,馬車碾過冰冷的土地,向著應天府的方向,踏上了一條九死一生的征程。
他們,要自救!
他們,也要救他們的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