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“皇家織造局”的紗錠開始瘋狂轉動,將整個北平新區的夜晚都紡織成一片燈火通明之時,一支來自應天府的隊伍,終於抵達了北平城下。
寒風如刀,卷起地上的枯草與沙塵,狠狠抽打在人的臉上。
隊伍在北平那座飽經風霜的舊城門前緩緩停下,馬蹄踏在凍土上,發出沉悶的碎裂聲。
為首的兩人,神色迥異。
一人是魏國公徐達。
他名義上被朱元璋“解除軟禁”,實則是以一種更為體麵的方式,被押送至此。
他是人質,也是陛下的眼睛。他勒住韁繩,目光複雜地投向那座灰敗的城牆,蒼老的眼眸深處,既有對未來女婿安危的沉重擔憂,也藏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隱秘期待。
另一人,禦史中丞高申。
高申緊握著懷中那卷明黃的聖旨,隻覺得一股熱流從胸膛直衝天靈蓋。
他此行的名義是副使,實則手握著中書省與胡惟庸丞相賦予的真正權力——核查萬民書真偽,帶回神機銃。
然而,在他的袖中,還藏著一道更為陰狠的密令。
尋找朱棣謀逆的鐵證!
“徐國公,請吧。”
高申嘴角勾起,皮笑肉不笑地側了側身,聲音裡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尖刻。
“下官倒是急著想看看,這北平城,是否真如那封血書所言,已成了人間樂土。”
他的眼神中滿是居高臨下的輕蔑。
出發前,胡丞相的情報分析得清清楚楚。那所謂的“萬民書”,不過是燕王朱棣狗急跳牆的偽作。
此刻的北平城外,必然是流民遍野、餓殍滿地的慘狀。
而他,高申,就是那根親手戳破這個彌天大謊的針!
城門早已大開,朱棣一身乾練的常服,早已在此等候。
他沒有穿戴繁複的親王禮服,整個人透著一股與這蕭瑟寒風截然不同的利落與沉穩。
“徐大人,高大人,一路辛苦。請隨本王入‘新區’視察。”
朱棣的聲音平靜,聽不出喜怒。
“不必了!”
高申猛地一揮手,動作傲慢至極,直接打斷了朱棣的話。
他策馬向前半步,幾乎要與朱棣的馬頭並齊,用審視的目光逼視著他。
“燕王殿下,請先帶本官去城外的流民營!陛下有旨,命我核查北平‘賑災不力’是否屬實!”
“流民營?”
朱棣聞言,竟是微微一笑,那笑容裡帶著一絲讓人捉摸不透的意味。
“高大人,北平城外,早已沒有流民營了。”
“一派胡言!”
高申勃然變色,厲聲怒斥,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朱棣臉上。
“十餘萬流民,豈能憑空消失!燕王殿下,你這是要欺君罔上!”
“是否欺君,高大人親眼一看,便知分曉。”
朱棣不再與他做口舌之爭,隻是平靜地回了一句。
他猛地一拉韁繩,胯下戰馬發出一聲嘶鳴,乾淨利落地調轉馬頭。
朱棣沒有再看高申一眼,徑直引著欽差隊伍,繞過破敗的舊城,朝著那片拔地而起的“開發新區”行去。
高申臉色鐵青,胸口劇烈起伏。
他冷哼一聲,帶著滿腹的怒火與譏諷,緊隨其後。
他倒要看看,這個黃口小兒,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!
然而,當欽差隊伍轉過一道低矮的山口,那片廣袤得望不到邊際的“開發新區”毫無征兆地、凶猛地撞入高申的眼簾時——
他臉上的冷笑,瞬間凝固了。
他的呼吸,停滯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