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看到了什麼?
入目所及,沒有泥濘不堪的土路。
取而代之的,是寬闊、平整、乾淨得不像話的水泥地麵,在冬日的陽光下泛著灰白色的光。
沒有想象中用爛泥和茅草搭起的窩棚,沒有衣衫襤褸、沿街乞討的乞丐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排排拔地而起、高達三層、樣式完全統一的灰色“水泥宿舍樓”,它們整齊地排列著,構成一種冷硬而秩序的幾何美感,沉默地矗立在大地之上。
沒有餓殍滿地,沒有死氣沉沉。
隻有無數穿著統一的粗麻布工裝的百姓,他們的臉上沒有菜色,沒有麻木,反而洋溢著一種飽滿的精神氣。他們正在巨大的工地上,熱火朝天地勞作!
“這……這不可能……”
高申的嘴唇無意識地翕動著,發出的聲音連他自己都聽不真切。
他的大腦一片空白。
“當——!當——!當——!”
就在這時,新區食堂的鐘聲敲響,聲音洪亮悠遠。
高申親眼看到,那成千上萬的工人,聽到鐘聲後,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工具。
他們沒有哄搶,沒有喧嘩,憑著掛在腰間的木製“身份牌”,在占地巨大的食堂窗口前排起了一條條長龍。
秩序井然。
每個人都領走了一份冒著騰騰熱氣、散發著誘人香氣的“神仙夥食”。
金黃的玉米粥濃稠得能立住筷子,搭配著爽口的鹹菜,甚至還有一小塊在碗中滋滋冒油的肉乾。
高申的喉結不受控製地滾動了一下。
他帶來的那些從京城來的衛兵,此刻正吞咽著口水,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那些“流民”的飯碗。
高申的內心升起一種荒謬感。
他發現,這些燕王口中“早已消失”的流民,他們的夥食,竟然比他帶來的京城衛隊還要好!
“高大人,可要去‘皇家織造局’看看?”
朱棣的聲音幽幽傳來,將他從失神中喚醒。
高申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,機械地調轉馬頭,跟在朱棣身後,走向不遠處那座規模更為龐大的巨大廠房。
那廠房通體由青磚與水泥建成,占地數萬平米,光是那一眼望不到頭的屋頂,就足以讓人心生震撼。
下一秒,當他踏入廠房大門的那一刻。
他再次被擊潰了。
數萬名婦女!
高申看到了密密麻麻、如潮水般、根本望不到頭的婦女!
她們的臉上沒有哭泣,眼中沒有絕望,身上更沒有乞討的汙穢。
她們正端坐在一台台他聞所未聞、見所未見的、正在高速運轉的古怪“怪物”機器前,神情專注,甚至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姿態,進行著生產!
嗡——嗡——嗡——!
紗錠在飛轉,織機在轟鳴!
無數根潔白的棉線被同步拉長、撚緊,彙聚成一股勢不可擋的白色洪流。
那已經不是紡織。
那是一種鋼鐵般的、令人窒息的、規模化的生產狂潮!
高申呆立當場,渾身冰冷。
他帶來的那些隨從,更是被眼前這工業巨獸般的場景嚇得麵無人色,下意識地連連後退。
這……這就是燕王口中的“流民”?
這就是胡丞相斷言的“人間慘狀”?
高申的腦海中,那封所謂的“血書”,那封被他視作笑話的“萬民書”,此刻每一個字都化作了滾燙的烙鐵,狠狠地印在他的靈魂深處。
他終於明白。
胡惟庸那套經營多年的政治構陷,在這片熱火朝天的“工業奇跡”麵前,脆弱得不堪一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