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申徹底失魂落魄了。
那片狼藉的靶場,那被撕開的巨大豁口,在他瞳孔中反複灼燒。
耳邊依舊回蕩著那聲狂野的槍響,心臟的每一次搏動,都沉重得像是被巨錘擂擊。
他腦海中,無數畫麵瘋狂交錯。
堆積如山的“神糧”,讓整個北平不見一個餓殍。
日夜轟鳴的“工業”巨獸,吞吐著匪夷所思的鋼鐵與財富。
現在,又是這“神機銃”!
五百步!
穿透雙層鐵甲!
這已經不是凡間該有的武備,這是足以改朝換代的“神威”!
他知道,自己輸了。
輸得一敗塗地。
他原本準備好的所有彈劾奏章,那些關於民生凋敝、耗費國帑的字句,此刻看起來就是一個笑話。
他若敢在朱元璋麵前,對這些功績說半個“不”字,恐怕下一刻,就會被盛怒的皇帝當成胡惟庸的奸黨,直接拖出奉天殿斬了。
可他就這樣空手回去嗎?
高申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。
他能清晰地想象到,當自己兩手空空地站在胡惟庸麵前時,那位權傾朝野的丞相,會用怎樣陰冷的眼神看著自己。
他必須帶回些什麼。
一個罪證。
哪怕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、關於“態度”的罪證!
否則,胡惟庸絕對饒不了他。
在北平“視察”的最後一日,高申陷入了一種近乎瘋魔的狀態。
他推開了所有試圖引路的官員,帶著自己的親信,像一頭尋不到獵物的瘋狗,在新區的街道與工坊之間橫衝直撞。
他的眼睛布滿血絲,死死地掃過每一個角落,翻找著,尋覓著。
他闖進賬房,翻看那些流水賬目,可上麵的數字清晰得讓他絕望。
他衝進工坊,審問那些滿身油汙的匠人,可他們口中除了對燕王殿下的感恩戴德,再無他言。
時間一點點流逝,絕望如同潮水,即將淹沒他的頭頂。
終於,就在太陽即將落山,最後一絲光線從地平線消失時,他在一個“新區食堂”的兌換窗口前,停下了腳步。
窗口前排著長龍,勞作了一天的工人們,臉上帶著疲憊,眼中卻閃爍著滿足的光。
他們手中,都捏著一種樣式統一的票據。
高申的目光,瞬間被那票據攫住!
他瘋了一般地擠開人群,衝到窗口,死死地盯著一個工人剛剛遞進去的那張紙。
那工人換回了兩個熱氣騰騰的白麵饅頭和一個裝滿肉湯的陶碗。
而那張票據,被窗口裡的夥計隨手丟進了一個木箱。
高申找到了。
他找到了他認為的,足以致命的“鐵證”!
當晚,燕王府燈火通明。
朱棣大排筵宴,於正廳之中,為欽差高申一行送行。
名貴的菜肴流水般呈上,醇厚的美酒散發著醉人的香氣。
歌舞升平,絲竹悅耳。
徐達坐在朱棣身側,麵色沉穩,不時舉杯,但目光卻從未離開過主位對麵那個沉默不語的人。
高申。
從宴席開始,他就一言不發,隻是沉默地一杯接一杯地灌著酒。
他的臉色在燈火下忽明忽暗,眼神中的癲狂與壓抑,讓整個宴席的氣氛都透著一股詭異的凝滯。
酒過三巡,菜過五味。
就在舞姬們旋轉著長袖,樂聲達到高潮之時。
高申猛地站起身來。
他動作之突兀,直接撞翻了身後的座椅,發出“哐當”一聲刺耳的巨響。
樂聲戛然而止。
舞姬們驚慌地停下舞步,退到一旁。
所有人的目光,瞬間聚焦在他身上。
高申沒有去看那些糧食賬目,也沒有再提那神鬼莫測的火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