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達那句“狗急跳牆”的斷言,餘音未散,卻已在冰冷的空氣中化作了沉甸甸的預兆。
這位戎馬一生的國公爺,眼中的憂慮幾乎要滿溢出來。
他見慣了沙場上的刀光劍影,習慣了陽謀對撞的堂堂正正,卻對朝堂之下的陰謀詭計,始終懷著最深的警惕與厭惡。
朱棣為他續上熱茶,升騰的霧氣模糊了他年輕而堅毅的麵容。
他沒有再多問,也沒有出言安慰。
因為他知道,胡惟庸的刀,已經出鞘。
……
一天後。
北平,燕王府,議事廳。
時辰尚早,天光微熹,廳內的氣氛卻比塞外的寒風更加肅殺,冰冷如鐵。
朱棣端坐主位,麵沉似水。
他的手指間,捏著一張極薄的麻紙。紙張因為傳遞過程中的反複折疊,已滿是褶皺,邊緣甚至有些許受潮的痕跡。
這是從“北平商行”設在應天府的分舵,通過最高等級的“死信”渠道,星夜兼程送抵北平的絕密情報。
所謂“死信”,意味著傳遞者隻知送達,不知內容,一旦暴露,便是有死無生。
能動用這條線的,隻有一種可能——天塌了。
朱棣的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,那張薄薄的紙,此刻卻重逾千鈞。
上麵的字跡潦草而急促,仿佛書寫者在與死神賽跑,每一個字都透著驚心動魄的血腥味。
內容,與徐達昨日的猜測,分毫不差。
甚至,更加惡毒,更加觸目驚心!
【胡黨已動。】
短短四個字,讓朱棣的瞳孔驟然收縮。
【目標:高爐、織造局、水源。】
每一個詞,都像一柄重錘,狠狠砸在朱棣的心臟上。
高爐,是北平工業的脊梁,是未來的根基。
織造局,是“工分券”信用的源頭,是財賦的血脈。
水源!
看到最後兩個字,朱棣的呼吸停滯了一瞬。
那是供應著整個“開發新區”,包括那二十萬流民賴以生存的“神仙居”在內的所有生命之源!
【死士已北上,手段不計,欲毀北平根基,奪我北平之利,斷我北平之命!】
“砰!”
一聲巨響,震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而下。
徐達須發戟張,一拳狠狠砸在身前的梨花木長桌上,堅硬的桌麵應聲出現一道清晰的裂痕。
茶杯跳起,滾燙的茶水潑灑而出,他卻渾然不覺。
這位縱橫天下的大明軍神,此刻怒不可遏,一身金戈鐵馬的煞氣轟然爆發!
“好一個胡惟庸!好一個當朝宰輔!”
他的聲音如同咆哮的怒獅,每一個字都帶著無儘的殺意。
“他這是要絕戶啊!”
“毀工廠,斷財路,老夫隻當他是朝堂爭鬥的陰損手段!”
“在水源投毒?”
徐達猛地轉向朱棣,雙目赤紅。
“他連那二十萬剛剛有口飯吃的百姓,都不放過!他還是個人嗎?!”
朱棣沒有說話。
他的眼中,那股平日裡深藏的、屬於馬上天子的凜冽殺機,在這一刻,徹底爆閃,再無半分掩飾。
但就在這怒火燃到頂點的瞬間,他和徐達,兩個大明最頂級的軍事頭腦,幾乎在同一刹那,交換了一個眼神。
一個充滿了震驚與寒意的眼神。
他們同時洞悉了北平最致命,也是最無可挽回的漏洞。
朱棣的嘴唇動了動,吐出四個字,聲音艱澀而冰冷。
“開發新區!”
是的。
所有的一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