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英殿的燭火,燃了整整一夜。
朱元璋也站了整整一夜。
他就那麼站著,紋絲不動,仿佛一尊融入了殿宇暗影的石像。
左手,輕輕搭在那塊巨大無瑕的“水晶玻璃”之上。
指尖傳來的,是冰冷、堅硬、不容置疑的觸感。
透過這片純粹的“光明”,殿外的夜色似乎都少了幾分深沉。
右手,則虛虛握著那塊從馬皇後宮中取來的“燕王神皂”。
即便沒有搓揉,那股清新、乾淨的香氣,依舊霸道地鑽入鼻腔,驅散了禦書房中沉悶的檀香與墨氣。
他的腦海中,反複回蕩著胡惟庸那封奏折上的字句。
“奇技淫巧……”
“荒廢民生……”
朱元璋的嘴角,勾起一抹無聲的冷嘲。
若這能讓大明邊軍的眼睛看得更遠、讓皇城的宮牆變得堅不可摧的“牆壁”是奇技淫巧,那他恨不得全天下的能工巧匠都來鑽研此道!
若這能讓百姓洗去汙垢、遠離病疫、帶來極致潔淨的“神物”是荒廢民生,那他這個開國皇帝,豈不成了殃民的罪魁?
胡惟庸,看不懂。
滿朝文武,也未必看得懂。
可他朱元璋,看得懂!
正是因為看得太懂,一股從未有過的複雜心緒,在他的胸膛裡翻騰、衝撞,幾乎要破體而出。
那是一種混雜著極致渴望與極致忌憚的情緒。
他的指節,在冰冷的玻璃表麵無意識地劃過。
他渴望。
他渴望將這些神物牢牢掌控在手中。
他看見,大明北境九邊,一座座新建的瞭望塔上,鑲嵌著這種“水晶玻璃”,戍邊的將士們再不必迎著刀子般的寒風,就能將百裡之外的草原子民看得一清二楚。
他看見,應天府的千家萬戶,都用上了這種“燕王神皂”,曾經困擾無數人的皮膚頑疾、市井間的汙穢惡臭,都隨著那潔白的泡沫一掃而空。
大明,會因此而變得更強盛,更富足,更穩固!
這是他畢生的追求!
然而,另一個念頭,卻又如毒蛇般纏上了他的心臟,讓他呼吸一滯。
他忌憚!
他忌憚的,不是這些神物,而是能造出這些神物的兒子——他的四子,燕王朱棣!
這種點石成金、化腐朽為神奇的手段,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。
神機銃、神糧、水晶玻璃、燕王神皂……
一件接著一件,層出不窮,聞所未聞。
這已經不是一個“藩王”該有的能力。
這甚至,已經不是一個“皇子”該有的界限!
這近乎於“神”的權柄!
一個念頭,不受控製地從他內心最陰暗的角落裡滋生出來。
若是有朝一日,朱棣在北平登高一呼,振臂而起,他拿出的,又會是什麼樣的“神物”?
是能讓士卒刀槍不入的鎧甲?
還是能自行飛出百裡、轟塌城牆的“天火”?
朱元璋的心臟,猛地一縮。
他不敢再想下去。
他必須去北平!
這個念頭一旦升起,便再也無法遏製,在他的腦海中瘋狂滋長。
他必須親眼去看看,那個被胡惟庸形容為“荒廢”的北平,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子!
他必須親口去問問,他這個兒子,到底是能為大明帶來無儘財富的“財神”,還是一個能隨時顛覆他江山的“隱患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