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寂。
一種足以將人骨髓都凍結的死寂。
朱棣最後那句“我們,沒有‘人’”,如同一柄無形的重錘,砸碎了書房內剛剛升騰起來的所有狂熱。
它比鋼鐵產能不足更冰冷,比蒸汽機良品率低下更絕望。
它直指帝國的根基。
朱標的臉色蒼白,嘴唇微微翕動,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他被朱棣這釜底抽薪式的剖析,震得心神失守。
是啊,就算掏空國庫,榨乾北平,奇跡般地造出了那五百艘鋼鐵巨艦,誰來開?誰來用?誰來修?
一群連大海都未曾見過的北方旱鴨子嗎?
徐達眼中沸騰的光芒,也一寸寸冷卻下來,化為深沉的凝重。
他戎馬一生,最清楚“人”的重要性。兵熊熊一個,將熊熊一窩。
沒有合格的統帥與士兵,再精良的武器,也不過是一堆廢鐵。
而朱元璋,這位大明的開創者,隻是坐在那兒。
他沒有動,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沒有改變。
那雙曾看過屍山血海,也曾俯瞰萬裡江山的眼睛,此刻死死地鎖定在自己第四個兒子的臉上。
那裡麵沒有怒火,沒有失望,隻有一種近乎實質的壓力,仿佛要將朱棣的骨頭一根根碾碎,看清他靈魂深處的每一個念頭。
空氣沉重得能擰出水來。
許久。
“老四。”
朱元璋開口了,聲音不高,卻帶著一種砂石摩擦的質感,每一個字都敲打在人的心臟上。
“咱還是那句話。”
他身體微微前傾,整個書房的光線似乎都暗淡下去,全部彙聚於他一人之身。
“彆跟咱說‘困難’。”
“咱要‘怎麼辦’!”
“你提要求,咱讓整個大明,配合你!”
這句話,不是疑問,是命令。
是這位馬上皇帝一生行事準則的終極體現。
他從一個乞丐,一個和尚,走到九五之尊的位置,靠的從來不是抱怨困難,而是碾碎困難!
朱棣等的,就是這句話。
這一刻,他感受到了父皇身上那股熟悉的,足以吞噬一切的霸道。但他沒有畏懼,反而挺直了脊梁。
因為他手中握著的,是唯一能夠滿足這份霸道的答案。
“父皇,船,兒臣造不了五百艘。”
他的聲音平靜,卻在死寂的禦書房中,投下了一顆驚雷。
“但兒臣,可以為您打造一個,能源源不斷‘生產’艦隊和海軍人才的‘體係’!”
話音未落,他已大步流星地走到那副巨大的海疆圖前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被他的動作吸引。
朱棣沒有絲毫猶豫,伸出手指,在那片蔚藍的輿論圖上,一個臨近北平,連接著內陸與大海的戰略要衝之上,重重地畫下了一個圈。
天津衛!
他的指尖,仿佛帶著灼熱的溫度,要將那塊冰冷的輿圖烙穿。
“兒臣請求父皇下旨!”
朱棣猛然轉身,目光灼灼地迎上朱元璋的審視,聲音鏗鏘有力,擲地有聲。
“以‘平倭’大義、‘皇家’之名,在天津衛劃出‘皇家特區’!”
他一字一頓,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種開創曆史的沉重分量。
“建立——‘大明皇家水師學堂’!”
“學堂?”
朱元璋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疙瘩,眼中的審視化為了毫不掩飾的懷疑與不耐。
“咱要的是戰艦!是能踏平倭寇老巢的無敵艦隊!”
“不是一幫搖著扇子,滿口之乎者也的窮酸秀才!”
皇帝的怒氣,已經瀕臨爆發的邊緣。
在他看來,這簡直是本末倒置,滑天下之大稽!
“父皇!”
朱棣的聲音陡然拔高,第一次在禦前顯露出如此鋒銳的氣勢,竟隱隱壓過了皇帝的不滿。
“此‘學堂’,不學‘四書五經’!”
“不考‘八股策論’!”
他斬釘截鐵地宣告,每一個字都像是在顛覆大明立國以來的文教根本。
“隻學‘實學’!”
朱標心頭巨震,他幾乎要開口嗬斥朱棣的“離經叛道”,卻被朱棣接下來的話,堵住了所有的聲音。
朱棣的語速極快,思維卻清晰得可怕,仿佛這套方案已在他的腦海中演練了千百遍。
“‘水師學堂’,下設兩大分院!”
“第一:‘艦長指揮學院’!”
他的目光轉向一旁的徐達,帶著無比的敬重與懇切。
“由魏國公徐達,掛帥督學!”
徐達猛地一怔,顯然沒想到會突然被點名。
“從北平衛所、‘建設兵團’、甚至京營最精銳的百戰老兵中,挑選最忠誠、最有經驗、識字斷文的軍官與士卒入學!”
“他們不學孔孟,不學文章!隻學三樣東西!”
朱棣伸出手指,重重一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