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平燕王府,正廳內。
紫銅火鍋內的湯底翻滾著,咕嘟咕嘟,每一個氣泡的破裂都噴出濃鬱的肉香,混雜著麻醬的醇厚與酒液的烈性,將這座北境王府的寒意驅散得一乾二淨。
桌麵上,新切的羊肉片還帶著冰霜的晶瑩,層層疊疊堆砌著,肉質的紋理在燈火下清晰可見。幾壇未開封的“燒刀子”靜立一旁,單是那逸散出的酒氣,就足以讓人生出幾分暖意。
朱元璋坐在主位,褪去了一身龍袍,僅著常服,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此刻滿是笑意,聲音洪亮而爽朗。
“老四,這北平的冬天,可比應天府有滋味多了!”
他探出筷子,從沸騰的湯中夾起一片涮得恰到好處的羊肉,在麻醬碟裡滾了一圈,塞入口中。肉的鮮嫩與醬料的香濃在舌尖炸開,朱元璋滿足地眯起了眼,咀嚼的動作都帶著一股酣暢淋漓的勁兒。
“咱看這北平城,比去年又繁華了不少!那街上的人,熙熙攘攘,都快趕上應天府的夫子廟了。你這個燕王,當得不錯,有兩把刷子。”
朱棣一身乾練的勁裝,在側陪坐,身形挺拔。他聞言,臉上露出一絲恭敬的笑容。
“父皇謬讚了。”
“不過是兒臣遵照您的治國方略,在北平多開了些工坊,讓城裡城外的百姓都有活乾,手裡有錢,日子自然就好過了些。”
太子朱標坐在朱元璋的另一側,麵容溫潤,他舉起酒杯,看向朱棣。
“四弟之功,天下皆知。如今的北平,已是我大明北方的門戶,堅不可摧。”
兄弟三人圍爐而坐,皇帝、太子、藩王,此刻卸下了所有身份的重擔,隻剩下父子兄弟間的溫情。熱氣蒸騰中,氣氛融洽,這方寸之間的正廳,仿佛是世間最安寧富足的樂土。
然而,變故突生。
就在朱元璋剛剛端起酒杯,準備品嘗一口那烈喉的“燒刀子”時,一個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,打破了廳內的祥和。
一名身著北平商行特製黑衣的信使,神色慌亂地衝了進來,臉上滿是寒風與焦急留下的痕跡。他甚至來不及喘勻氣息,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,額頭重重叩在冰涼的青石板上。
“急報!”
“北平商行加急密報,呈與王爺!”
朱棣臉上的笑意瞬間收斂,眉頭微微皺起。
他伸出手,從那信使顫抖的手中接過密報。
信封上,三枚暗紅色的火漆印章完整無缺,代表著最高等級的緊急軍情。
隻一眼,朱棣臉上的自信與從容便如同被冰封的湖麵,寸寸碎裂。那張剛剛還掛著笑容的臉龐,此刻瞬間凝固,血色儘褪。
他的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薄薄紙張,骨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凸起,泛出森然的白色。
朱元璋是何等人物?
他從屍山血海中殺出的帝王,對氣氛的變幻,對殺意的感知,早已深入骨髓。
空氣中那驟然降臨的凝重感,讓他立刻放下了酒杯。
杯底與桌麵碰撞,發出“當”的一聲輕響。
“老四,出什麼事了?”
他的語氣低沉下來,方才的笑意蕩然無存,隻剩下帝王的威嚴與審視。
朱棣的喉結滾動了一下,他深吸一口氣,似乎要將胸中的驚駭壓下,這才抬起頭,將那封密報遞了過去。
他的聲音,沉得能砸出坑來。
“父皇,胡惟庸……發動總攻了!”
“密報顯示,整個江南,全線斷供棉花和生鐵!所有與北方有貿易往來的商賈,都被勒令停運北上。我們北平的各大工坊,尤其是紡織和軍械製造,即將麵臨停擺!”
朱元璋接過密報,目光如電,迅速掃過上麵的蠅頭小字。
每一個字,都像一根鋼針,狠狠刺入他的眼中。
那股子從屍山血海裡磨礪出的、來自底層草莽的暴烈之氣,毫無征兆地轟然爆發!
他猛地站起身,龍椅被他巨大的動作帶得向後一滑,發出刺耳的摩擦聲。
龍顏大怒!
他手中那隻價值不菲的青花瓷酒杯,在他恐怖的握力之下,發出不堪重負的**。
“砰!”
一聲脆響。
酒杯被他生生捏得粉碎!
鋒利的碎瓷片割破了他的掌心,殷紅的鮮血混著醇厚的酒液,滴滴答答濺滿了桌麵,也濺在了那堆積如山的羊肉上。
“奸相誤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