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棣那句“什麼叫……工業的力量!”的餘音,還未在天津衛刺骨的寒風中徹底消散。
它不是宣言,更不是口號。
它是扳機。
一聲扣響,一場由北平掀起的經濟風暴,便已然化作了吞噬一切的實體,以雷霆萬鈞之勢,朝著大明帝國的心臟——江南,直撲而去。
整個北平,就是一頭蘇醒的鋼鐵巨獸。
當那一百萬兩白花花的石見銀,那五萬包散發著暖香的高麗棉花,被分彆送入熔爐與工坊,這頭巨獸被注入了滾燙的血液。
它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轟鳴。
原料危機?
這個詞,從北平的字典裡被徹底抹去了。
那些因缺棉而停轉的紡織車間,那些因斷銅而熄火的冶煉高爐,此刻宛若餓了數月的凶獸終於見到了血食。
積壓了數月之久的龐大產能,在這一刻得到了毫無保留的瘋狂釋放。
更致命的,是成本。
這些原料,不是從市場上買來的。
它們是朱棣的艦隊,從海外直接“拿”回來的。
零成本。
這意味著,北平的每一寸布,每一件鐵器,其成本,低到了一種扭曲現實的、堪稱瀆神的境地。
朱棣的字典裡,同樣沒有“被動挨打”這個詞。
他骨子裡的血是燙的,是滿溢著侵略與征服欲望的。
胡惟庸想用經濟封鎖餓死他,那他便要用更野蠻更高效、更殘酷的經濟鐵拳,將對方引以為傲的整個江南經濟體係,砸個粉碎!
一張無形卻密不透風的大網,以北平為中心,急速張開。
大運河,成了錦衣衛暗探們流淌著財富的黑色動脈,走私船隊晝夜不息。
東海之上,那支剛剛掛牌、尚顯稚嫩的商貿船隊,第一次滿載著烙印著“燕”字的貨物,揚帆南下。
北方內陸,晉王朱棡、寧王朱權這些朱棣的兄弟藩王,成了他最可靠的節點,將北平的意誌輻射向更廣闊的腹地。
海量的,廉價到令人發指的“燕貨”,以一種近乎野蠻的姿態,衝垮了所有看得見與看不見的壁壘,灌入了南方富庶的肌體。
風暴的中心,應天府。
這座大明最璀璨的都城,很快便出現了一幕讓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的奇景。
城東最大的集市口,一家新開的布行門前,隊伍像一條貪食的長蛇,從街頭一直甩到了巷尾。
人擠著人,人挨著人,汗臭與興奮的氣味混雜在一起,那股熱烈的勁頭,竟比災年搶米還要瘋狂。
一塊巨大的木牌戳在門口,上麵的墨跡粗大而囂張。
“燕北棉布,每匹二百文!”
“二百文?”
一個墊著腳尖、脖子伸得老長的大嬸,眼睛瞪得銅鈴大,滿臉都是荒謬。
“店家怕不是寫錯了吧?少寫了個‘兩’字?”
“沒寫錯!就是二百文!”
她身前一個精瘦的漢子,激動得滿臉通紅,唾沫星子橫飛。
“我鄰居二小子昨天就搶到一匹!我摸了,那手感,那質地,比咱們鬆江府四百多文的上等貨還好!密實,厚重!”
“我的天爺!鬆,鬆江布最賤的也要四百五十文!這‘燕北棉布’,一半都不到?”
議論聲,倒抽冷氣聲,此起彼伏。
這就是北平的回答。
用從高麗零元購的棉花,用朱棣從無人知曉的神秘渠道獲得的“蒸汽織布機”,進行著這個時代的人們無法想象的工業化生產。
成品布料的緊密程度,花色的新穎程度,都遠超江南手工作坊的極限。
而它的價格,卻低到足以將一切對手送進地獄。
一牆之隔,便是另一個世界。
往日裡車水馬龍的幾家江南老字號布莊,此刻死寂得能聽見蛛網凝結的聲音。
幾個掌櫃湊在門口,麵如死灰,眼神空洞地望著自家倉庫裡那堆積如山的存貨。
那些都是他們響應胡丞相的“號召”,用遠高於平日的市價,從各地豪商手中拚死搶購回來的棉花和生絲。
他們本以為,這是一場針對北平的圍獵,是一次足以讓他們賺得盆滿缽滿的豪賭。
可現在,那些曾被他們視作黃金的棉花,那些耗儘家財囤積的生絲,此刻變成了一卷卷無人問津的布,在倉庫的陰暗角落裡,無聲地腐爛,嘲笑著他們的貪婪與愚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