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想到剛晃神一瞬,做出這番決定,心心念念都人兒就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。
薑梔意就站在離簾邊幾步遠的地方,一襲烏金雲袖羅裙,罩了一件薄絨狐裘。
一雙明眸,就這樣直直地望向他。
傅長靳見她出來,身體明顯僵了一下。
“傅大人?”
薑梔意帶著疑惑的問候,撕破了他表麵的平靜。
傅長靳被這聲“傅大人”,喊得心口一疼。
初見時,薑梔意曾禮貌地喚他“九皇子”。
慢慢地,他們之間逐漸相熟,稱呼變得更加親昵了些。
從“九皇子”,變為了帶著些許溫度的“長靳”。
後來成婚,溫情脈脈之時,薑梔意便用她婉轉的語調,喚他一聲“駙馬”。
但是現在。
生疏的稱呼,如同一道鴻溝,將他們隔在兩端。
傅長靳心中的酸楚,一寸寸泛濫開來。
“殿下。”
他斂起失落,麵色恢複平靜,對著薑梔意恭敬行禮。
“傅大人,怎麼在長寧的畫舫上?”
薑梔意鳳眸低垂,語氣中情緒莫名。
傅長靳定了定神,腦海中瞬間揚起風暴,努力為自己找補。
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,可麵對薑梔意,他突然覺得自己所有的偽裝,都好似功虧一簣。
“微臣今日與朝臣在江麵議事,路過此處,見這艘畫舫似有異常,便想著過來看看。”
這個理由,連他自己都覺得牽強。
先不說他從來都是一個利己主義者,何曾插手過旁人之事?
而且就算畫舫有異常,也該讓侍衛來查看,哪裡需要他一個文臣,私自一人登船?
薑梔意自然也不信。
她輕輕挑了挑眉,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,眼神中卻滿是疏離。
“哦?本宮怎麼沒有感覺到?”
“這船上都是長寧郡主的朋友,不過是遊江賞景罷了,能有什麼異常?”
不過方才傅長靳所乘的船隻,突然向畫舫靠近,確實異常。
糯米酥看著係統背包中新增“風吹幡動”的道具,深藏功與名。
傅長靳被她問得一時語塞,眼神微微閃躲。
“許是微臣看錯了。江麵風大,容易讓人眼花。”
傅長靳眉骨深刻,清雋的麵容上,張了一張不愛說實話的嘴。
薑梔意能感覺到,他現在的身上,寫滿了緊張。
如此,她的心底竟有了幾分莫名的快意。
傅長靳此人,總是一副運籌帷幄、冷靜自持的模樣。
將緊張與慌亂浮於表麵,對他來說,已經算是失態了。
薑梔意沒有再拆穿他。
隻是繞過傅長靳,拖著裙擺,緩緩走到船頭,望向江麵。
徐徐江風拂起她的發絲,衣裙上的流蘇輕輕飛舞。
傅長靳也轉過身,凝望著她的背影。
薑梔意的麵前,是遼闊的江麵。
如此恢弘的背景下,竟顯得她如此零落渺小。
傅長靳突然覺得,心口空蕩蕩的。
門外原本站著的侍衛,自覺地退後數米,將靜謐的空間,留給這斬不斷理還亂的二位。
安靜片刻,傅長靳還是忍不住開口,略帶低啞的嗓音緩緩響起。
“聽說公主前幾日鳳體欠佳,如今可大好了?”
“多謝傅大人關心,已經好多了。”
薑梔意背對著傅長靳,語氣依舊疏離,聽不出絲毫暖意。
傅長靳上前幾步,離她稍近了些。
薑梔意的側臉,在他的眼前清晰起來。
她的氣色確實比前些日子更好了些。
臉色不再那麼蒼白,唇上也有了些血色。
傅長靳的心臟,微微安頓下來。
身體無恙便好。
但方才對視時,他沒有忽視薑梔意眼底的一絲烏青。
“安神湯的藥方,微臣已經轉交給宛月了。
“日後若睡不安穩,可以讓她按照藥方煎成湯藥,睡前喝下去。”
安神的湯藥是他年少時在南盛,那個給予他關愛的小宮女曾經煮給他的。
據說她的父親生前是一位太醫,清貧一生,留下的隻有寥寥無幾的藥方。
如今,也是他從南盛帶來的,為數不多的有價值的東西。
從前在公主府,他也時不時煮一碗安神湯,讓薑梔意睡得更安穩一些。
隻不過現在他早已不在身邊,這種事情,也不需要他來代勞了。
他的話音落下,薑梔意側過頭,靜靜回望著他。
傅長靳的眼神中,還盛著沒有來得及收回的關懷。
“傅大人公務繁忙,還是多關心一下自己的仕途吧,本宮的事,就不勞您費心了。”
薑梔意的語氣冷硬幾分,嘴角扯出一抹微嘲的笑意。
傅長靳低垂的眼神晃了一下,五臟六腑仿佛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。
薑梔意轉身欲走。
傅長靳連忙伸手,想拉住她的手腕。
可指尖在空中停留一瞬,又恍然間猛地收回。
他看著她的背影,聲音帶著幾分迫切。
“梔意,我……”
傅長靳總覺得有很多話,都想對薑梔意解釋。
可話到嘴邊,又總說不出口。
薑梔意腳步頓住。
她轉過身,眼神複雜。
江風更大了,吹得薑梔意的身體,微微晃了一下。
傅長靳下意識地伸手,扶住她的胳膊。
他的掌心溫熱,帶著熟悉的溫度,透過衣袖,傳到她的皮膚上。
薑梔意站穩,手臂輕輕一動,傅長靳瞬間會意,將自己的手掌拿開。
她後退半步,櫻唇微動。
“傅大人,我們已經和離了。”
“你我之間,還是以君臣稱呼為好。”
空蕩蕩的手中,再無曾經溫軟的觸感。
傅長靳看著她眼底的疏離,隻覺得喉嚨發緊,一時之間難以言語。
大概是出來的時間太長,長寧有些擔心。
船艙之中,傳來她的聲音。
“阿姐,外麵風變大了些,你快進來吧。”
薑梔意回過神,對傅長靳微微頷首。
“傅大人,我該進去了,您自便。”
說著,她便轉身,蓮步輕移,走進船艙,將傅長靳一個人留在了船艙之外。
傅長靳站在船頭,江風吹得他渾身發冷,一股涼意從後背蔓延至全身。
他站了很久,直到身後傳來官船侍衛的聲音。
“傅大人,朝臣們還在等您回去議事。”
傅長靳這才緩緩轉身,縱身一躍,又回到了自己方才的船隻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