臘月裡的第一場新雪,悄然覆壓了朱紅宮牆。
天色未明,太極殿的蟠龍金柱在晨曦與燭火的交織中,映出森然冷光。
百官垂首,屏息凝神,唯有禦座之下,那名身著紫袍的老臣淒厲的辯白聲,在空曠的大殿裡徒勞地衝撞。
“陛下!老臣冤枉——老臣對先帝,對朝廷,忠心耿耿啊!”
禦座之上,蕭徹玄色的朝服繡著暗金雲龍,幾乎與沉重的龍椅融為一體。
他年輕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,目光低垂,正用一方素白的絹帕,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指尖,仿佛那上麵沾了什麼看不見的塵埃。
對於腳下的哀嚎,他恍若未聞。
殿中靜得可怕,落針可聞。隻有那老臣粗重的喘息和殿外呼嘯而過的北風,構成一曲絕望的伴奏。
終於,蕭徹抬起了眼。
那雙眸子,是深不見底的墨色,沒有任何情緒,卻比殿外的風雪更冷。
他沒有看那老臣,目光淡淡掃過丹陛之下垂手而立的幾位重臣。
“李閣老,”他的聲音不高,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,帶著金石般的質感,“贓證,可都核驗清楚了?”
須發皆白的李閣老應聲出列,躬身道:“回陛下,戶部侍郎張元啟貪墨軍餉、結黨營私,罪證確鑿,已核對無誤。依《大齊律》,當革職抄家,……秋後處決。”
“秋後?”蕭徹輕輕重複了一句,唇角似乎彎起一個極淡的弧度,轉瞬即逝。
“邊疆將士凍餓而死的時候,可沒等到秋後。”
他擺了擺手,動作輕緩,卻帶著斷金割玉般的決絕。
“不必等了。即刻拖去西市,明正典刑。其家眷,依律論處。”
輕描淡寫的一句話,便定下了數十人的生死。
“陛下——!!!”那張元啟駭得魂飛魄散,還要再喊,卻被兩名如狼似虎的殿前侍衛利落地堵了嘴,毫不留情地拖拽出去。
那紫袍的身影在光滑的金磚上留下一道狼狽的拖痕,最終消失在殿外凜冽的風雪中。
整個過程,蕭徹未曾再投去一瞥。
百官頭顱垂得更低,冷汗浸濕了裡衣。這位登基不過半載的新君,手段之酷烈,心性之沉毅,遠超他們想象。
他並非暴虐,隻是……毫無轉圜的餘地。先帝晚年朝中積弊,他正用最直接、最殘酷的方式,一一剜除。
“有本啟奏,無本退朝。”內侍尖細的聲音響起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。
今日,再無一人敢出聲。
退朝的鐘聲在雪後清新的空氣裡蕩開,沉雄悠遠。
蕭徹並未乘坐禦輦,隻帶著貼身內侍趙德勝,踏著積雪,漫步走向禦書房。玄色靴底碾過白玉階上的碎雪,發出輕微的“咯吱”聲。
趙德勝小心翼翼地落後半步,不敢打擾。
年輕的帝王身姿挺拔如鬆,行走在漫天皆白的宮苑中,像一柄孤直的墨劍,劃開了這柔靡的雪景。
他所過之處,沿途宮人無不跪伏於地,連大氣都不敢喘。
行至太液池邊,他忽而停步。
池麵已結了薄冰,覆著一層新雪,幾支枯荷倔強地探出頭來,姿態寥落。
遠處,幾隻寒鴉掠過灰蒙蒙的天空,留下幾聲暗啞的啼鳴。
蕭徹負手而立,默然看著這片冰封的景致。無人能從他靜默的側影裡,窺探出半分心緒。是方才朝堂的血腥未散,還是這無邊雪景勾起了什麼前塵舊夢?
或許,什麼都沒有。
他隻是站在那裡,與這冰天雪地、重重宮闕,渾然一體。
趙德勝悄悄抬眼,覷了一眼主子冷硬的背影,心裡暗自歎息。
陛下自登基以來,便是這般,心思深得如同這太液池的冰,底下是萬丈寒淵,無人能探。
“母後近日鳳體如何?”忽然,蕭徹開口,打破了沉寂。
趙德勝連忙收斂心神,恭敬回道:“回陛下,太後娘娘一切安好。隻是前幾日落了雪,娘娘念叨了幾句,說京城的冬天,比她在江南時難熬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