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盞雖未說話,眼神裡也流露出讚同之色。
沈莞的目光卻依舊停留在那“賣身葬父”的女子身上,秋水般的眸子裡閃過一絲了然與譏誚。
她輕輕放下車簾,隔絕了外界的喧囂,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靜:
“善心或許有之,但絕非良配。”
雲珠一愣,不解道:“小姐為何如此說?奴婢看他挺好的呀。”
沈莞唇角微彎,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,如同微風拂過湖麵,漾開細微的漣漪,卻帶著看透世情的通透。
“你們隻瞧見了他施恩,卻未瞧見那受恩之人。”
她聲音輕柔,如同在點評一出戲文,“你們細看那女子,身上孝服雖是粗布,卻漿洗得乾乾淨淨,連邊角都無多少褶皺塵土。發髻雖簡單,卻一絲不亂,插著的那根木簪,也打磨得光滑。尤其她露出的那截手腕,肌膚細膩,可不像常年做粗活的手。”
雲珠和玉盞聞言,仔細回想,似乎確是如此。
“再者,”沈莞繼續道,“她哭泣之聲雖哀切,眼神卻不時瞟向過往車駕,尤其在那些華貴車馬經過時,哭聲便會刻意揚高幾分。
方才那位世子的車駕尚未完全停下,她便已調整好了跪姿,確保能以最佳的角度落入對方眼中。這哪裡是走投無路的孤女,分明是……待價而沽。”
她頓了頓,最後下了論斷:“若我所料不差,她所求的,並非區區銀兩葬父,而是借此攀附富貴,脫離貧賤。而這位世子爺,顯然是她精心挑選,或者說,是運氣好撞上的‘獵物’。”
雲珠和玉盞聽得目瞪口呆,她們隻覺那女子可憐,世子良善,卻沒想到自家小姐短短片刻竟看出了這許多門道。
“那……那位世子爺豈非被蒙騙了?”玉盞遲疑道。
沈莞輕輕搖頭,唇角的笑意帶著幾分意味深長:“一個願打,一個願挨,談不上蒙騙。這位世子享受了救風塵的美名與那女子感激崇拜的眼神,各取所需罷了。隻是……”
她話鋒一轉,語氣中帶上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:“如此輕易便被表象所惑,沉溺於這種淺薄的虛榮與成就感,心性未免失之浮躁。今日可以‘憐惜’這賣身葬父的孤女,明日便可被其他更精致的‘風塵’所吸引。這樣的人,如何擔得起‘良婿’二字?內宅豈能安寧?”
她所求的“家世清白,無通房妾室,一心人”,與眼前這幕戲碼裡的男主角,簡直是雲泥之彆。
仿佛是為了印證沈莞的話,前方那女子千恩萬謝地收了銀子,卻並未立刻去料理“父親”的後事,反而期期艾艾地朝著世子車隊的方向又拜了拜,似乎在等待後續的安排。
而那安遠伯世子的馬車在原地停留了片刻,最終,還是有一名仆從走過去,與那女子低聲交談了幾句。
隨後,那女子便起身,默默跟在了車隊後麵,一同朝著城門方向而去。
圍觀人群中再次發出些許曖昧的唏噓和低笑,之前的純粹讚歎,似乎也變了味道。
雲珠和玉盞徹底信服,看著自家小姐的眼神充滿了敬佩。
“小姐,您真厲害!看得這樣透徹!”雲珠由衷讚道。
沈莞卻隻是淡然一笑,重新拿起書卷:“不過是見得多了,想得多了些。京城之地,龍蛇混雜,往後我們更需處處留心。”
說話間,車隊已緩緩移動,輪軸轆轆,駛過了那高大城門投下的陰影,正式進入了這座名為“京城”的未知處。
車內光影微暗複明,沈莞抬起眼簾,望向車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,樓閣林立,市井喧囂,與她熟悉的青州是截然不同的氣象。
方才那不過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,卻像一麵鏡子,映照出這帝都名利場的冰山一角。
她輕輕吐出一口氣,將手中的書卷握緊了些。
前路未知,但她心誌已定。她要的安穩富貴,絕非依附於一個容易被美色與虛名所惑的浮華子弟。
她要的,是能真正掌控在自己手中的,清明朗闊的人生。
馬車沿著寬闊的禦道,不疾不徐地向著那座象征著無上權力與榮寵的皇城駛去。
慈寧宮,就在那重重宮闕的深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