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安悻悻離去後,雅間內恢複了清淨。
雲珠一邊為沈莞重新布菜,一邊小聲嘟囔:“這位安遠伯世子,瞧著人模人樣的,怎地如此不知趣,沒瞧見小姐不願多談麼?”
玉盞也蹙著眉,努力回想著什麼,忽然,她眼睛一亮,壓低聲音對沈莞道:“小姐,奴婢想起來了!方才那位劉世子,不就是咱們剛來京城時,在城門外見過的,那個……那個給了賣身葬父女子銀錢,後來又把那女子帶走的貴人嗎?”
沈莞執箸的手微微一頓。
城門外……賣身葬父……
她腦海中瞬間浮現出初入京時,在馬車裡看到的那一幕——那個穿著素孝、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子,以及那位坐在華麗馬車裡、施恩般擲下銀兩,最終又將那女子帶走的“善心”世子。
原來是他。
沈莞緩緩放下筷子,眼底閃過一絲了然與譏誚。她當時便看出那女子並非真心葬父,而是另有所圖,這位世子爺果然“不負所望”,將人收入了府中。
她想起方才劉安在她麵前那副努力裝出的溫文爾雅、傾慕熱切的模樣,再聯想到他府中那位來曆不明的“柳姨娘”,心中隻覺得一陣荒謬。
這樣的人,也敢來她麵前獻殷勤?
她微微垂下眼簾,長睫在瑩白的肌膚上投下淡淡的陰影,遮掩了眸中一閃而過的深沉冷意。安遠伯府……靜太妃……這其中的關聯,不言而喻。
她並未多言,隻輕輕說了句:“原來是他。”語氣平淡無波,聽不出什麼情緒。
但了解她的雲珠和玉盞卻知道,小姐這般情態,便是心中已有了計較。兩人對視一眼,皆不再多話,安靜地伺候她用膳。
乾清宮內,氣氛卻比沈莞所在的雅間要凝滯得多。
蕭徹自宮外回來,臉色便一直沉著。他坐在書案後,手中拿著一份奏折,目光卻並未落在上麵,眼前反複閃過薈賢樓那礙眼的一幕——劉安那副殷勤的、幾乎要湊到沈莞麵前的嘴臉。
他煩躁地將奏折擲在案上,發出“啪”的一聲輕響,嚇得侍立一旁的趙德勝心肝一顫。
“趙德勝。”蕭徹的聲音冷得像冰。
“奴才在。”趙德勝連忙躬身,心中叫苦不迭。
“安遠伯世子劉安,”蕭徹語氣淡漠,仿佛在詢問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,“可有功名在身?”
趙德勝腦子飛快轉動,小心翼翼答道:“回陛下,劉世子……並無功名。聽聞一直在府中讀書,準備科舉,隻是……尚未有所成。”
“哦?”蕭徹眉梢微挑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,“那……他房中,可還清淨?”
趙德勝後背瞬間沁出冷汗。陛下這是要查人家的私德了!他不敢隱瞞,也知道瞞不住,隻得硬著頭皮道:“奴才……奴才聽聞,安遠伯世子半年前,曾在城外……收用了一位賣身葬父的女子,抬做了姨娘,安置在府中西院。除此之外,似乎還有兩個通房丫頭。”
他每說一句,就感覺陛下的眼神冷一分。說完最後一句,趙德勝幾乎能感覺到那如有實質的冰冷目光落在自己頭頂。
殿內陷入一片死寂。
良久,蕭徹才冷冷地哼了一聲,語氣裡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:“無功無名,德行有虧,內帷不修。安遠伯,真是教了個好兒子。”
他頓了頓,目光銳利如刀,斬釘截鐵地下了論斷:
“此等庸碌之輩,如何配得上朕的表妹?”
這句話如同驚雷,炸響在趙德勝耳邊。他猛地抬頭,又迅速低下,心中已是翻江倒海!陛下這……這分明是……
“奴才……奴才明白了。”趙德勝聲音發乾,隻能如此應道。
“下去吧。”蕭徹揮了揮手,重新拿起一份奏折,仿佛剛才那段對話從未發生過。
趙德勝如蒙大赦,躬身退出殿外,直到走到廊下,被初夏微熱的風一吹,才發覺自己裡衣已被冷汗浸濕。
他站在廊柱的陰影裡,平複著劇烈的心跳。陛下今日的反應,實在是太不尋常了!
先是在宮外看到劉安糾纏沈姑娘時那毫不掩飾的不悅,回宮後更是親自過問劉安的功名和私德,最後竟直接斷言其“不配”沈姑娘!
這哪裡是對普通表妹的關心?這分明是……上了心啊!
趙德勝在宮中沉浮數十載,對帝王心思揣摩得極深。陛下性子冷硬,對女色更是淡漠,何曾見過他對哪位女子如此在意?甚至不惜親自過問其追求者的品行!
正思忖間,他的徒弟高順端著新沏的茶走了過來,臉上帶著慣有的、略顯諂媚的笑容:“師父,您老人家站這兒做什麼?陛下可還有彆的吩咐?”
趙德勝看著這個還算機靈,但有時眼界還不夠深的徒弟,心中一動。他接過茶盤,並未立刻進去,而是將高順拉到更僻靜處,壓低了聲音,神色前所未有的嚴肅:
“小順子,你跟在為師身邊也有些時日了。今日師父提點你一句,往後在這宮裡當差,眼睛放亮些,心思放靈些。”
高順見師父如此鄭重,連忙收斂笑容,垂手恭聽:“師父請講,徒兒謹記。”
趙德勝目光掃過四周,確保無人,才用幾乎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:“尤其是……慈寧宮那位沈姑娘的事兒。”
高順一怔:“沈姑娘?”
“嗯。”趙德勝重重地點了點頭,“往後,但凡是與沈姑娘相關的事務,無論巨細,都需格外警醒,萬分上心!陛下的態度……你今日也瞧見了幾分端倪。記住,這位主兒,如今在陛下心裡的分量,怕是不輕。伺候好了,是你的造化;若有半分差池,或是消息不靈通……”他頓了頓,沒有說下去,但眼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。
高順倒吸一口涼氣,瞬間明白了師父的深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