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回想起今日陛下在宮外的臉色,以及方才師父從殿內出來時那副心有餘悸的模樣,心中豁然開朗,連忙躬身道:“多謝師父提點!徒兒明白了!定當時刻謹記,不敢有誤!”
“明白就好。”趙德勝拍了拍他的肩膀,語氣緩和了些,“去吧,把茶送進去,機靈點。”
看著高順小心翼翼端著茶盤進入殿內的背影,趙德勝輕輕歎了口氣,望向慈寧宮的方向,眼神複雜。
這宮裡的天,怕是真的要變了。
從薈賢樓出來,沈莞心頭的些許煩悶被街市的熱鬨衝淡了些許。
馬車抵達沈府時,林氏早已帶著人在二門處等候,見到她下車,連忙迎上前,拉著她的手仔細端詳。
“可算是回來了!在宮裡一切可好?太後娘娘待你可好?”林氏一連聲地問著,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關切。
沈莞心中一暖,反握住林氏的手,笑容真切而柔軟:“叔母放心,阿願一切都好,姑母待我極好。”她目光掃過迎上來的叔父沈壑岩和兩位兄長,一一見了禮。
沈壑岩威嚴的臉上也難得露出溫和之色,點了點頭:“回來就好。”
大哥沈錚依舊是那副爽朗模樣,哈哈笑道:“咱們家阿願如今可是京城裡的名人了!及笄禮那日我沒能親眼瞧見,真是遺憾!”他圍著沈莞轉了一圈,嘖嘖稱讚,“不過這通身的氣派,是越發不一樣了。”
二哥沈銳則搖著他那把附庸風雅的折扇,促狹道:“何止是名人?簡直是仙子臨凡!我那些同窗如今打聽我,十句裡有八句是拐著彎問咱們家阿願的。”
沈莞被兩位兄長逗得掩唇輕笑,那在宮中時刻意維持的端莊優雅,在至親麵前自然而然地化為了小女兒的嬌態:“大哥、二哥,你們又取笑我!”
一家人說笑著進了花廳,林氏早已命人備好了沈莞在家時最愛吃的幾樣點心和花果茶。
廳內布置得溫馨舒適,與宮中的富麗堂皇是截然不同的氛圍,卻讓沈莞覺得格外放鬆與安心。
她挨著林氏坐下,接過雲珠遞上的茶,輕輕呷了一口,是熟悉的味道。
她聽著叔父詢問兄長們在京營和書院的情況,聽著大哥眉飛色舞地講著操練趣事,聽著二哥又開始“批判”當下流行的詩風,偶爾插上幾句軟語,或是被兄長的笑話逗得前仰後合。
這一刻,她不再是需要謹言慎行的太後侄女,不再是需要洞察人心的聰慧貴女,她隻是沈家的阿願,是被叔父叔母和兄長們捧在手心裡疼愛的嬌嬌女。
林氏看著侄女眉宇間那片刻的、毫無陰霾的歡欣,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酸楚。
她知道侄女在宮中雖得太後寵愛,但終究是寄人籬下,需得處處小心。也隻有回到自己家裡,才能這般毫無負擔地放鬆片刻。
她輕輕撫著沈莞的頭發,柔聲道:“在宮裡若是悶了,或是受了什麼委屈,定要告訴叔母,或是讓你哥哥們遞話出來。這裡永遠是你的家。”
沈莞鼻尖一酸,將頭靠在林氏肩上,軟軟地“嗯”了一聲。這份毫無保留的親情,是她在這世間最堅實的依靠。
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。眼見日頭偏西,蘇嬤嬤雖未催促,但沈莞知道回宮的時辰快到了。
她起身,向叔父叔母鄭重行禮:“叔父,叔母,阿願該回宮了,以免姑母掛念。”
林氏眼中滿是不舍,拉著她的手又叮囑了許多,才讓沈壑岩和兩個兒子親自送她到府門外。
沈錚拍了拍胸脯,低聲道:“阿願,宮裡若有人敢給你氣受,告訴大哥,大哥幫你出氣!”
沈銳也收起玩笑之色,認真道:“二哥雖是個書生,但寫幾篇錦繡文章罵人還是會的!”
沈莞被他們逗得又想笑又感動,點了點頭:“阿願知道了,謝謝大哥,謝謝二哥。”
沈壑岩看著亭亭玉立的侄女,沉聲道:“去吧,在宮中……一切小心。沈家永遠是你的後盾。”
“阿願謹記叔父教誨。”
馬車緩緩啟動,沈莞隔著紗窗,看著叔父一家站在府門外不斷揮手的身影,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儘頭,才輕輕放下車簾。
車廂內恢複了安靜,隻餘下車輪轆轆之聲。
沈莞靠在軟墊上,閉上眼,將那份屬於“沈家阿願”的柔軟與依賴,細細收起,妥帖地藏回心底。
當她再次睜開眼時,眸中已是一片沉靜的清明。唇角微微揚起,依舊是那抹完美得體的、屬於太後侄女沈莞的溫婉笑容。
馬車駛過長長的宮道,穿過一道又一道宮門,最終在慈寧宮前停下。
沈莞扶著雲珠的手下車,姿態優雅地步入那金碧輝煌的殿宇。
宮門在她身後緩緩合攏,將宮外的煙火氣與親情溫暖,隔絕開來。
她又回到了這座華麗而精致的牢籠,或者說,屬於她的戰場。
“姑母,阿願回來了。”她聲音嬌軟,笑容甜美,如同以往任何一個從外麵歸來的時刻。
太後見她回來,自然是歡喜的,拉著她問長問短。
沈莞一一笑著回答,神態自然親昵,仿佛白日在宮外的一切,都未曾發生過。
隻有在她獨自回到暖閣,對鏡卸妝時,看著鏡中那張絕美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疲憊的臉,才會輕輕地、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。
但很快,那絲疲憊便消散無蹤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堅韌的光彩。
路還很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