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序進入深冬,幾場斷斷續續的微雪,將京城妝點得銀裝素裹。
雪花並非鵝毛般傾瀉,而是細碎的、鹽粒似的,隨著寒風打著旋兒,悄無聲息地覆蓋了朱牆碧瓦,壓彎了鬆柏枝頭。
空氣清冽乾爽,吸入肺腑,帶著冰雪特有的純淨氣息。屋簷下掛著晶瑩的冰淩,在稀薄的冬日陽光下,折射出細碎的光芒。
整個京城仿佛陷入了一種靜謐而祥和的冬眠,唯有那嫋嫋升起的炊煙和偶爾傳來的車馬轆轆聲,證明著其下湧動的生機。
在這瑞雪兆豐年的吉兆裡,沈府迎來了久違的大喜事,長子沈錚迎娶城門領趙家千金趙明妍。
婚期這日,天公作美,細雪初停,雲層中甚至透出了些許淡金色的陽光。
沈府內外早已張燈結彩,大紅綢緞與潔白的積雪交相輝映,格外醒目喜慶。仆從們穿著嶄新的棉襖,臉上洋溢著笑容,忙碌地穿梭著,迎接八方來客。
空氣中彌漫著酒肉香氣與爆竹燃放後的硝煙味,混合著冰雪的冷香,構成了一種獨屬於冬日婚宴的熱鬨氛圍。
沈莞早早便回了府,幫著叔母林氏打理各項事宜。
她今日也特意穿了一身緋紅色的縷金百蝶穿花雲錦襖,領口圍著雪白的狐裘,襯得她肌膚勝雪,眉眼愈發嬌豔靈動。
她在女眷中周旋,言笑晏晏,舉止得體,既不失沈家大小姐的身份,又透著親近可人,引得不少前來道賀的夫人太太們暗自稱讚。
她是真心為大哥高興。沈錚性子爽直忠厚,與未來嫂嫂趙明研據說性情相投。
趙家小姐出身將門,性格爽朗明快,並非那等扭捏作態的閨閣女子,與沈家這樣的武將門戶正是相配。
能看到兄長覓得良緣,家族添丁進口,她心中充滿了暖融融的喜悅,那是一種遠離宮廷算計、回歸世俗煙火的踏實幸福感。
吉時已到,鑼鼓喧天,鞭炮齊鳴。新郎官沈錚穿著一身大紅喜服,更顯得身姿挺拔,英氣勃勃,隻是那剛毅的臉上,此刻卻帶著顯而易見的緊張和傻笑,騎著高頭大馬,引著花轎緩緩而來。
新娘子趙明研被兄長背著,踏著鋪地的紅氈,一步步走入沈府大門。雖然蓋頭遮麵,但身姿挺拔,步履沉穩,隱隱透出一股不讓須眉的颯爽之氣。
沈莞站在林氏身側,看著大哥小心翼翼地牽著紅綢另一端,引著新嫂嫂跨過火盆、馬鞍,完成一係列儀式,她忍不住抿唇輕笑,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光,那是喜悅的淚水。
“一拜天地!”
“二拜高堂!”
“夫妻對拜!”
隨著讚禮官高昂的唱喏聲,沈錚與趙明研在滿堂賓客的祝福聲中,完成了大禮。當那聲“禮成,送入洞房!”響起時,整個廳堂的氣氛達到了高潮。
歡呼聲,道賀聲,孩子們的嬉鬨聲,交織在一起,充滿了鮮活的人間煙火氣。
沈莞看著大哥和新嫂嫂的身影消失在通往新房的回廊處,心中默默祝福。
願兄長與嫂嫂舉案齊眉,白頭偕老,願沈家從此家宅安寧,人丁興旺。
宴席開始,男賓在外廳,女賓在內堂。
沈莞作為主家小姐,自然要在內堂招待女眷。她落落大方,應對得體,既不過分熱絡惹人閒話,也不冷淡失禮,分寸拿捏得極好。
席間,自然不乏有人將話題引到她身上。
“沈大小姐真是出落得越發標致了,也不知將來哪家有福氣能求了去。”
“可不是嘛,聽聞太後和陛下都極為疼愛大小姐呢。”
“前些日子陛下賞賜的那斛東海明珠,可是羨煞旁人了……”
這些或真心或假意的試探,沈莞隻含笑聽著,或用幾句謙遜得體的話輕輕帶過,並不深談,更不透露半分宮中之事,隻將話題引回今日的新娘子和兄長的婚事上,其聰慧與沉穩,讓一些存心打探的人也無從下手。
她心中明鏡似的,知道這些關注與議論,多半源於皇帝那日厚重的賞賜。
但她謹記叔父的告誡,絕不因此流露出任何驕矜之色,反而愈發低調謙和。
然而,在這片喜慶的汪洋中,也有一些不和諧的浪花悄然湧動。
慕容宸作為燕王世子,即便如今處境微妙,這等場合自然也收到了請柬。
他並未久留,隻略坐了坐,送了賀禮,便借口告辭了。但在離開前,他的目光還是難以控製地在女眷方向停留了片刻,試圖尋找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身影。
當他看到那抹緋紅,在眾多女眷中依然光彩奪目、言笑晏晏的沈莞時,心中那股不甘與灼痛再次翻湧起來。
如此明珠,合該被他捧在手心!他握了握拳,終是陰沉著臉轉身離去。
而在另一處不甚起眼的角落,李知微也代表丞相府前來道賀。她依舊是那副清冷出塵的模樣,送的賀禮中規中矩。
她安靜地坐著,並未與人過多交談,隻是那雙看似平靜的眸子,偶爾掠過被眾人隱隱簇擁著的沈莞時,會閃過一絲極快的、冰冷的嫉恨。沈莞越是笑得開心,越是顯得幸福,她就越是覺得刺眼。
憑什麼她可以如此無憂無慮,享受著眾人的矚目與皇家的恩寵,而自己卻要為了那個位置苦心孤詣?
這些暗流,沉浸在兄長喜悅中的沈莞並未察覺。她隻是由衷地享受著這難得的、充滿煙火氣的溫馨時刻。
宴席直至華燈初上才漸漸散去。送走了最後一批賓客,沈府終於安靜下來。下人們開始收拾殘局,空氣中依舊殘留著酒肉和喜慶的氣息。
沈莞幫著疲憊卻滿麵紅光的林氏料理完後續,回到自己未出閣時的閨房。
窗外,細雪不知何時又悄然飄落,無聲地覆蓋著庭院,將白日的喧囂與痕跡慢慢掩去。
她推開窗,一股凜冽清新的寒氣撲麵而來,讓她因酒意和興奮而微燙的臉頰舒服了許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