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,唇上毫無血色,額頭卻滾燙得嚇人,陷入了沉沉的高熱昏睡之中,仿佛一朵被冰雪摧折後奄奄一息的嬌花。
太後由蘇嬤嬤攙扶著匆匆趕來,看到榻上人事不省的沈莞,心疼得眼圈瞬間就紅了。她坐在床沿,握住沈莞冰涼的手,連聲喚著“阿願”,聲音帶著哽咽。
蕭徹站在一旁,玄色的龍袍下擺還沾著方才在太液池邊沾染的些許雪水泥漬。
他麵色沉靜如水,薄唇緊抿,目光落在沈莞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上,深邃的眼底如同結了冰的寒潭,看似平靜,其下卻翻湧著足以吞噬一切的驚濤駭浪。他負在身後的手,指節因用力而根根泛白。
“皇帝……”太後抬起淚眼,看向兒子,“阿願她……”
“母後寬心,”蕭徹開口,聲音低沉平穩,聽不出絲毫波瀾,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政事,“太醫正在全力診治,定會保阿願無虞。”
他語氣中的冷靜,奇異地安撫了太後的慌亂。太後點了點頭,用手帕拭了拭眼角,隻能將希望寄托於太醫身上。
太醫院院判並幾位擅長傷寒雜症的太醫輪番上前診脈,個個麵色凝重,低聲商議著方子。湯藥煎好,由雲珠小心翼翼地喂下去,卻多半順著嘴角流了出來。
高熱持續不退,沈莞偶爾會發出幾聲模糊不清的囈語,聽得人心頭發緊。
蕭徹始終站在不遠處,沉默地看著,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。隻有趙德勝能感覺到,陛下周身那股幾乎凝成實質的低氣壓,比殿外的數九寒天更令人窒息。
直到後半夜,沈莞的高熱終於艱難地退了下去,雖然人還未醒,但呼吸總算平穩了些許,臉色也不再那麼駭人。所有人才稍稍鬆了口氣。
太後年事已高,心力交瘁,被蘇嬤嬤苦勸著回去歇息了。
蕭徹卻並未離開,隻吩咐人在暖閣外間設了張臨時書案,繼續處理那些似乎永遠也批不完的奏章,仿佛要以此鎮壓內心那幾乎要破籠而出的暴戾與後怕。
天色將明未明之時,太醫院院判周太醫再次為沈莞仔細診過脈後,神色複雜地退了出來,悄聲對守在外間的趙德勝低語了幾句。
趙德勝麵色一凜,立刻轉身入內稟報。
蕭徹放下朱筆,抬眸。
周太醫跟著進來,躬身行禮,壓低聲音道:“陛下,沈姑娘的高熱已退,脈象雖仍虛弱,但已趨於平穩,性命應是無礙了。隻是……”他頓了頓,臉上露出一絲難以理解的困惑。
“說。”蕭徹語氣淡漠。
“隻是……按常理而言,沈姑娘落入那等冰窟,寒氣侵體,直衝胞宮,最是損傷女子根本。輕則宮寒難孕,重則……終身難有子嗣。此乃醫書明載,亦是尋常可見之症候。”周太醫眉頭緊鎖。
“然而,微臣反複診察沈姑娘脈象,卻發現……其胞宮氣血充盈,脈絡通暢,竟……竟似全然未受此次落水寒氣影響?這……這實在有悖醫理,微臣行醫數十載,從未見過如此奇事。”
暖閣內一片死寂。炭火劈啪聲格外清晰。
蕭徹靜靜地聽著,眸中沒有任何驚訝之色,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暗。他從不信巧合,尤其是在這步步殺機的宮廷之中。
沈莞落水是意外?冰窟出現得恰到好處?尋常女子有礙子嗣?
太多的“巧合”堆砌在一起,便是人為!
他沉默了片刻,再開口時,聲音依舊平穩,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:“周太醫。”
“微臣在。”
“稍後你去向太後回稟沈姑娘病情時,”蕭徹的目光銳利如刀,落在周太醫身上,“便說,姑娘性命無礙,但寒氣已傷根本,於子嗣一事……恐有妨礙。”
周太醫猛地抬頭,眼中充滿驚愕與不解:“陛下!這……沈姑娘明明……”
“朕知道。”蕭徹打斷他,語氣不容置疑,“按朕說的去做。此事,天知地知,你知朕知。若泄露半句……”他沒有說下去,但那冰冷的眼神已說明一切。
周太醫渾身一顫,瞬間明白了陛下的意圖。他不敢再多問,連忙躬身道:“微臣……遵旨!微臣定當守口如瓶,按陛下吩咐回稟太後。”
“下去吧。”
“是。”周太醫如蒙大赦,躬身退了出去,後背已驚出一層冷汗。
暖閣內再次隻剩下蕭徹與昏迷的沈莞,以及如同影子般的趙德勝。
蕭徹起身,緩步走到床榻邊,垂眸凝視著沈莞沉睡的容顏。她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,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。
他伸出手,指尖在空中微微停頓了一下,最終隻是極為輕柔地拂開了她頰邊的一縷碎發,動作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小心翼翼。
“趙德勝。”他收回手,聲音驟然變冷,如同淬了寒冰。
“老奴在。”趙德勝立刻上前。
“去查。”蕭徹的聲音不高,卻帶著森然的殺意,“今日太液池當值的所有人,接觸過冰麵的人,尤其是……綴錦軒近身伺候的,一個都不許漏掉!朕要知道,那冰窟是怎麼來的,是誰,想把朕的阿願,置於死地。”
他從不信巧合。
既然有人伸出了爪子,那就要有被連根剁掉的覺悟!
“老奴明白!”趙德勝心頭凜然,知道陛下這是動了真怒,連忙領命而去。
蕭徹獨自立於榻前,窗外晨曦微露,將他玄色的身影勾勒得愈發挺拔孤寂。
他看著沈莞,眼中翻湧著複雜難言的情緒,是失而複得的餘悸,是滔天的怒火,更是一種前所未有的、清晰無比的認知。
無論這背後是誰,無論他們目的為何,都徹底觸犯了他的逆鱗。
他的阿願,誰都不能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