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兄一連五日不來,任誰都會這麼想吧。
沈莞垂下眼,繼續撒魚食。池中錦鯉爭相搶食,水花四濺。
她臉上沒什麼表情,心中卻湧起一絲莫名的澀。
不是因為失寵,她本就不在意這些。
而是因為…那些話提醒了她:她與阿兄之間,終究是假的。
所謂的權宜之計,所謂的護著她,在旁人眼中,不過是皇帝一時興起的新鮮。
等新鮮勁過了,她這個無子嗣的皇貴妃,就會被各種人輕視。
本就是假的,她原本是不在意的,可是身處其中,卻免不得受點影響。
世人總把女人的一身榮辱寄在男人身上,哪怕她不願,還是被波及。真真無趣,卻又奈何不得。
沈莞將手中剩餘的魚食全部撒入池中,轉身回了殿內。
背影挺直,卻帶著幾分落寞。
那兩個小宮女對視一眼,悄悄退下了。
傍晚時分,蕭徹“恰好”路過翊坤宮。
他本是去慈寧宮給太後請安,回程時特意繞了遠路。行至翊坤宮附近,便聽見兩個小宮女在牆角竊竊私語。
“你說…陛下今日會來嗎?”
“我看懸。都六日了,要來的話早來了。”
“唉,咱們娘娘真可憐,這才封了皇貴妃幾日,就…”
“這後宮之中,得寵本來也是曇花一現…”
蕭徹腳步一頓,臉色瞬間沉了下來。
趙德勝見狀,立刻上前厲喝:“大膽!何人敢在此嚼舌根,議論皇貴妃娘娘?!”
那兩個小宮女嚇得魂飛魄散,撲通跪地:“陛下饒命!奴婢…奴婢知錯了!”
蕭徹看也不看她們,隻冷冷道:“拖下去,各打三十板,逐出宮去。”
“陛下饒命啊!”小宮女哭求。
蕭徹卻已大步往翊坤宮走去。
宮人見他來了,連忙跪地行禮。蕭徹徑直入內,在正殿中坐下。
沈莞正在書房看書,聽聞皇帝來了,微微一怔,隨即放下書,整了整衣衫,出來見駕。
“臣妾參見陛下。”她斂衽行禮,神色平靜。
蕭徹看著她平靜的臉,心中那點火氣更盛。
她聽見那些話了沒有?
若是聽見了,為何還能如此平靜?
“阿願,”他起身走到她麵前,伸手扶她,“朕…方才在外麵,聽見兩個宮女嚼舌根。”
沈莞抬眼看他,眼中閃過一絲詫異,隨即又恢複平靜:“不過是些閒言碎語,陛下不必在意。”
“朕在意。”蕭徹握緊她的手,聲音低沉,“她們說你失寵,說朕冷落你…這些,你都聽見了?”
沈莞沉默片刻,輕輕點頭:“聽見了。”
“那你…”蕭徹盯著她的眼睛,“為何不問朕?為何不生氣?”
沈莞垂下眼:“臣妾知道,阿兄政務繁忙,不來翊坤宮定是有要事。至於那些閒話…清者自清,不必理會。再說阿願能不遠離國土,還能在宮中安享富貴本來就很難得了,臣妾內心心存感激,也不想因為一件小事給阿兄添麻煩。”
她說得雲淡風輕,仿佛真的不在意。
蕭徹心頭卻是一沉。
她不在意…
因為她真的,隻把他當兄長。
所以他的來與不來,寵與不寵,她都不在意。
“阿願,”蕭徹深吸一口氣,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,“是朕疏忽了。這幾日朝中確實有些事要處理,但朕不該讓你受這些委屈。”
他拉著她坐下,語氣鄭重:“從今日起,朕會常來翊坤宮。讓那些人看看,朕的皇貴妃,從未失寵。”
沈莞微微一怔:“阿兄不必如此…”
“必須如此。”蕭徹打斷她,“阿願,你記住,你不僅是朕的皇貴妃,更是朕要護著的人。任何人敢輕視你、議論你,朕都不會輕饒。”
他說得斬釘截鐵,眼中是毫不掩飾的維護。
沈莞心頭一暖。
阿兄…還是待她這樣好。
“那…陛下今晚…”她輕聲問。
“朕今晚宿在翊坤宮。”蕭徹看著她,眼中閃過一絲深意,“不僅今晚,接下來幾日,朕都會來。”
沈莞點點頭:“臣妾…謝陛下。”
晚膳時,蕭徹果然又來了。
不僅來了,還特意吩咐禦膳房,做了沈莞愛吃的幾樣菜。席間他為她夾菜盛湯,體貼入微,比前幾日更甚。
用罷晚膳,蕭徹自然留宿。
依舊是沈莞睡床,他睡軟塌。
隻是今夜,沈莞躺在床上,久久未能入眠。
她聽著軟塌那邊平穩的呼吸聲,心中湧起複雜的情緒。
阿兄待她這樣好…
可她,卻始終把他當兄長。
這樣…對嗎?
她不知道。
慈寧宮。
太後正由蘇嬤嬤陪著在庭院中散步,聽聞皇帝又宿在了翊坤宮,且一連幾日都去,眼中閃過一絲了然。
“蘇嬤嬤,”太後輕笑,“你說皇帝這幾日…是不是在耍什麼小心思?”
蘇嬤嬤會意:“太後是說…那日翊坤宮附近嚼舌根的宮女?”
“那幾個宮女,出現的時機未免太巧了。”太後慢悠悠道,“偏在皇帝五六日不去的時候,偏在翊坤宮附近,偏讓阿願聽見了…然後皇帝‘恰好’路過,‘恰好’聽見,雷霆震怒,責罰宮女,接著便順理成章地又住進了翊坤宮。”
她頓了頓,眼中笑意更深:“你說…這幾個宮女,會不會是皇帝找的托兒?就為了能光明正大地繼續去阿願那兒,睡他那張軟塌?”
蘇嬤嬤也笑了:“若真是如此…陛下對宸皇貴妃,當真是用心良苦。”
“何止是用心良苦。”太後搖頭,“簡直是煞費苦心。哀家這個兒子啊,從小到大,想要什麼都是直接拿,何時這般迂回過?如今為了阿願,竟連這種小把戲都用上了。”
她說著,眼中既有欣慰,又有幾分心疼。
皇帝待阿願是真心,她看得明白。
可阿願那孩子…似乎還未開竅。
“罷了。”太後擺擺手,“年輕人的事,讓他們自己折騰去吧。哀家隻盼著,阿願能早些明白皇帝的心意,彆讓他等太久了。”
蘇嬤嬤點頭:“宸皇貴妃聰慧,遲早會明白的。”
“但願如此。”太後望向翊坤宮的方向,眼中是慈愛的光芒。
春夜深深,宮燈點點。
翊坤宮內,蕭徹躺在軟塌上,聽著拔步床上沈莞均勻的呼吸聲,唇角微揚。
這出戲,演得值。
雖然手段不太光彩,但至少…他又能名正言順地留在她身邊了。
至於往後…
總會有辦法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