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末,景陽宮的采女們已近山窮水儘。
偏殿那八位自不必說,便是住了配殿的李知微和宋漣兒,手中銀錢也所剩無幾。再加上花了一萬兩可以帶一家中丫鬟,大家也都悶著頭花了。
內務府的賬冊記得清清楚楚:這一個多月來,十位采女又陸續花銷了十幾萬兩。其中馮婉瑜依然獨占鼇頭,花了近五萬兩;李知微次之,三萬兩;宋漣兒兩萬五千兩;其餘七人合起來也有五六萬兩。
銀錢如水般流走,換來的不過是幾口好飯、幾身好衣、些許胭脂水粉。
采女們終於明白,這深宮的日子,遠比想象中更難熬。
這日午後,李知微坐在東配殿的書房裡,看著賬冊上最後兩千兩的結餘,指尖微微發涼。
她自幼聰慧,何時為銀錢發過愁?
可入宮這兩個月,她真切體會到了什麼叫“寸土寸金”。
二十萬兩買了配殿,三萬兩維持體麵,如今隻剩這些...怕是撐不過這個冬天。
“姑娘,”貼身丫鬟春杏小心翼翼道,“夫人昨日托人捎了信,說...說府裡現銀也不多了,讓姑娘省著些花。”
李知微閉了閉眼。
省?
怎麼省?
她是丞相嫡女,京城第一才女,難道要像那些小門小戶的采女一樣,每日啃饅頭就鹹菜?還是穿粗布衣裳,用劣質胭脂?
她做不到。
正心煩意亂間,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喧嘩。李知微皺眉:“怎麼回事?”
春杏出去看了看,回來時臉色古怪:“姑娘,是乾清宮的高公公來傳旨,說...說陛下要舉行秋狩,可以帶一位采女隨行。”
李知微眼睛一亮。
秋狩?
隨行?
這是機會!
“條件呢?”她急問。她也了解了宮裡從沒有白得的好處,尤其是這位皇帝陛下。
春杏咽了咽口水,聲音發顫:“隨行資格...二十萬兩。”
二十萬兩。
又是二十萬兩。
李知微眼前一黑,扶著桌案才站穩。
她哪裡還有二十萬兩?莫說二十萬兩,便是兩萬兩,她也拿不出來了。
外頭的喧嘩聲更大了,隱約能聽見其他采女的議論:
“二十萬兩?這、這也太...”
“誰還拿得出二十萬兩啊!”
“我家裡上月才送了五千兩,已是極限了...”
“我也是...”
李知微走到窗邊,掀開簾子一角看去。院子裡,幾位采女聚在一起,個個麵有菜色,眼中滿是絕望。
是啊,誰還拿得出二十萬兩?
這兩個月的折騰,各世家怕是都已傷筋動骨。再要二十萬兩...
“馮婉瑜呢?”李知微忽然問。
春杏道:“馮采女在屋裡,沒出來。”
李知微心中一動。
馮婉瑜...她上次搶配殿時,家裡不是送了二十萬兩嗎?後來配殿被宋漣兒搶去,那二十萬兩...
正想著,西配殿的門“吱呀”一聲開了。
宋漣兒走了出來。她穿著身藕荷色衣裙,妝容精致,卻難掩眉宇間的憔悴。
這兩個月,她也花了不少銀兩維持體麵,如今怕是也捉襟見肘。
宋漣兒走到院中,看了眾人一眼,淡淡道:“二十萬兩...我宋家拿不出第二筆了。”
說罷,轉身回了屋。
院中一片死寂。
良久,一個采女苦笑:“我家也拿不出了...”
“我也是...”
“二十萬兩...這是要逼死我們嗎?”
絕望的氣息在院中彌漫。
李知微放下簾子,走回書案前坐下,心中卻莫名鬆了口氣。
沒人拿得出二十萬兩。
這樣也好。
大家都沒機會,總好過有人得了機會,將她遠遠拋在身後。
至於秋狩...去不了就去不了吧。總歸陛下也不會真看上誰。
她這樣安慰自己,可心底深處,還是有一絲不甘。
馮婉瑜房中。
與李知微想象的不同,馮婉瑜此刻正坐在妝台前,對著鏡子,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。
二十萬兩?
她有。
上次父親送來的二十萬兩,她原是要搶配殿的,結果慢了宋漣兒一步,銀票便一直壓在箱底沒動。這兩個月雖然花銷大,但那五萬兩是另撥的,這二十萬兩分文未動。
如今...
“秋狩隨行...”馮婉瑜喃喃自語,眼中閃過誌在必得的光芒。
圍場啊。
那是她最熟悉的地方。自幼隨父親在馬背上長大,她的騎術、箭術,便是許多男子也及不上。若能在圍場一展身手...
陛下一定會對她刮目相看!
“春燕,”她喚來丫鬟,“去內務府,把這二十萬兩交了,就說我要秋狩隨行的資格。”
春燕嚇了一跳:“姑娘...您真要...”
“快去!”馮婉瑜催促,“晚了怕有變數。”
春燕不敢多言,連忙取了銀票去了。
不多時,消息傳回:馮采女已交二十萬兩,獲得秋狩隨行資格。
整個景陽宮炸開了鍋。
“馮婉瑜?!她、她哪來的二十萬兩?”
“上次配殿沒搶到,銀票沒退?”
“難怪她這兩個月花銷那麼大,原來手裡還握著二十萬兩...”
羨慕的、嫉妒的、不甘的...各種目光投向馮婉瑜的屋子。
李知微站在窗後,看著西配殿的方向,眼中神色複雜。
馮婉瑜去了...
也好。
她安慰自己。馮婉瑜性子莽撞,行事衝動,陛下最不喜這般女子。
讓她去,總好過讓宋漣兒去,那女子心思深沉,若得了機會,怕是更難對付。
至於她自己...
李知微攥緊了拳。
總有機會的。
她不信,這深宮之中,她會永遠被困在采女之位。
是夜,宮門將落鎖時。
一頂青布小轎悄無聲息地停在了乾清宮側門。轎簾掀開,馮大將軍馮猛走了出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