滴水砬子附近山坡。
天剛蒙蒙亮,兩人沉默掘土堆起一座新墳,土堆普普通通,沒有精美石刻甚至沒有墓碑,鳥雀落上枝頭唧唧喳喳,歪頭好奇觀察,想看看新土裡有沒有蟲子。
最後三拜,起身。
回小院帶上簡單行囊和幾封書信,關門掛鎖轉身下山。
兩人一狗踏著蜿蜒小徑,身影在晨霧裡越走越小,融進莽莽青灰色群山。
金色朝陽照耀山巔,這個春日早晨暖暖的,而遲客獨自坐在墳旁石頭上,像是在等什麼。
很快,相知多年的山友陸續來到滴水砬子。
速度奇快,一條長長黑影貼地無聲滑行,狐狸像一團躍動的赤色火焰,胖黃鼠狼蹦跳飛躥。
遲客一愣,隨即恍然大悟。
“陰神離體……爾等瞞得我好苦,哈哈哈~此生能結交三位,遲某,當真無憾矣!”
黑蛇三個離遲客保持一段距離。
盤踞的、蹲坐的、直立的,都默契不再向前。
狐狸發出幾聲似悲似喜的短促低鳴,黑蛇依舊沉默,知曉是遲客的虛影,才沒有像對待其他陰靈那樣上前拍散,並知曉了人形虛影來自於死掉的人類。
它們不會挽留,也沒有複雜情緒表達,隻是默然的看著。
遲客似有千言萬語想說,但陽光從山巔一寸寸漫下來,越來越近,是時候走了。
抱拳深深一揖。
“若能重逢,再與諸君論道,珍重。”
辭彆後,身影越來越淡。
在三位山友注視下,終是化作風裡一縷再無牽掛的微塵散去,杏花紛紛灑灑,不知情的山雀歡快落地翻找草籽,啾啾鳴叫聲清脆又空靈。
黑蛇盯著新墳看了會兒便回返,曬陽光提升體溫,繼續去狩獵進食。
孤岩小院空了。
沒有熱源也沒有犬吠,小路被風鋪滿落葉,門前石磚縫鑽出小草,有鳥兒在牆縫裡築巢。
狐狸和胖黃鼠狼偶爾來巨岩小聚,但生活好像缺了塊什麼。
不過,這種感覺是留不久的,山野日子時刻忙於生存,要狩獵,要搏殺,或追捕蝴蝶嬉戲,一切都被真實的饑餓、困倦與新奇的聲響衝淡。
黑蛇照常去江裡捕魚,依照日升月落節律活著。
呼吸雨氣,承接雷電,望月吐納……
隨著時間流逝,黑蛇發現自己在忘記孤岩小院的人和事,忘記那些絮叨的話語,甚至忘記曾勉強記住的少量音節,努力嘗試記住,奈何沒什麼用,常常一覺醒來,昨日種種像被水洗過,淡去缺損了一大片。
遲客的麵容,乃至他的聲音,難以保存在光滑的腦仁裡,被一年年的山風與落葉無聲覆蓋。
不在乎時間,也不懷念逝者,生存是進食、蟄伏、昂首等待下一場雨……
光陰如梭。
連黑蛇也未曾察覺,已悄然累積了百年壽數。
巨岩上盤踞兩丈六尺黑色身軀,安靜享受午後陽光,偶爾豎瞳會轉向不遠處孤岩小院,淡漠看上一眼。
記憶力隻剩下模糊的人影輪廓,和含糊不清的朦朧聲音。
收回思緒,認真思考最近發現的問題,近些年蛻皮後,身軀並沒有如預期般明顯增長。
耗費巨大體力和能量辛苦蛻變,結果變化卻微乎其微。
於是,考慮是否停止沒必要的蛻皮,而且自身防禦力也不夠用,不如停止耗費體力徒勞蛻皮,轉而加強鱗片,讓鱗片更厚更堅硬。
瞥了眼盤旋的陌生鷹隼,繼續思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