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門在李毅身後沉重閉合,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光線與聲響。
立政殿內重歸寂靜,唯有沉香嫋嫋,在透過窗欞的斑駁光影中盤旋上升,勾勒出迷離的軌跡。
長孫皇後沒有動。
她依舊保持著端坐的姿勢,脊背筆直,鳳袍逶迤,雙手交疊置於膝上——那是母儀天下者應有的儀態。可她的指尖卻在微微顫抖,掌心沁出的細汗幾乎要浸透錦緞。
那顆母儀天下的心,此刻正瘋狂搏動,撞擊著胸腔,每一下都帶著驚心動魄的回響。
她閉上眼,方才那一幕幕在腦海中反複閃現——
李毅那炙熱如火的眼神,那近乎崩潰的嘶吼,那絕望中帶著孤注一擲的告白……每一個字,每一個表情,都像燒紅的烙鐵,深深印刻在她的記憶裡。
“臣控製不住!”
那聲嘶吼仿佛還在殿中回蕩。
長孫皇後猛地睜開眼,深吸一口氣,試圖讓紊亂的心緒平複下來。她端起案幾上早已涼透的茶盞,送到唇邊,卻隻是輕輕抿了一口,便又放下。
茶是苦的。
就像此刻她心中的滋味。
她是大唐皇後,是李世民的結發妻子,是承乾、青雀兩個皇子的母親。她的身份,她的責任,她所擁有的一切榮光與尊貴,都係於“皇後”這兩個字上。
她不能,也不該有任何不該有的念頭。
可是……
可是當那個年輕人跪在她麵前,用那樣絕望的眼神看著她,說出“臣覬覦鳳顏,罪該萬死”時,她心中湧起的,竟不是憤怒,不是恐懼,而是……一種連她自己都感到戰栗的悸動。
那悸動,像深埋在冰層之下的暗流,在某個猝不及防的瞬間,衝破了所有理智的堤防。
“娘娘若覺得臣該死,現在就可喚人進來,將臣拖出去斬了。臣……絕無怨言。”
他說這話時,是閉著眼的。
那是一種將生死全然交付的姿態。
長孫皇後忽然感到一陣眩暈,她扶住鳳榻邊緣,指尖深深陷入柔軟的天鵝絨墊中。那觸感讓她稍稍清醒了些。
不。
不可以。
她是長孫無垢,是大唐的皇後,是李世民的妻子。這一生,從十三歲嫁入李家開始,她的命運就已經注定——輔佐夫君,母儀天下,做一代賢後,青史留名。
至於那些不該有的悸動,那些深夜裡偶然泛起的漣漪,那些在威嚴鳳袍之下悄然生長的、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渴望……
都該被死死地壓下去,埋起來,直到腐爛,直到消失。
她必須回到現實。
回到皇後該有的樣子。
長孫皇後緩緩抬起頭,目光落在殿中那麵巨大的銅鏡上。鏡中映出她的身影——鳳冠霞帔,端莊雍容,眉目間是母儀天下的威儀,唇角永遠掛著恰到好處的、溫婉而疏離的微笑。
這才是她。
也隻能是她。
她深吸一口氣,強迫自己冷靜下來,開始思考眼下的局麵。
李毅……不能再這樣下去了。
今日這番驚世駭俗的告白,雖然被她強行壓下,但若任由這份情愫滋長,遲早會釀成大禍。到時候,不僅李毅性命難保,她的清譽,陛下的顏麵,乃至整個大唐的後宮與前朝,都將掀起滔天巨浪。
必須徹底斷了這個念想。
可怎麼斷?
殺了他?不,且不說李毅是國之棟梁,單是今日殿中隻有他們二人,若李毅突然暴斃,如何向天下交代?更何況……她下不了手。
冷落疏遠?以李毅如今的地位,除非有正當理由,否則無故疏遠重臣,必會引起陛下和朝臣的疑心。更何況,以李毅那執拗的性子,若她刻意疏遠,反而可能激出更大的變故。
那麼……
隻有一個辦法了。
長孫皇後的目光漸漸清明起來。
給他賜婚。
娶了妻,成了家,有了明媒正娶的夫人,他那些不該有的念頭,自然就該收起來了。
少年人情竇初開,一時迷了心竅也是有的,等有了溫柔賢淑的妻子,生了兒女,過上安穩的日子,那些瘋狂的想法,自然就會慢慢淡去。
可這妻子的人選,卻需仔細斟酌。
不能是尋常女子。李毅如今是冠軍侯、右驍衛大將軍、禁衛軍統領,未來前程不可限量,他的妻子,必須配得上他的身份。
不能是權臣之女。李毅本就手握兵權,若再與權臣聯姻,勢力過盛,必會引起陛下猜忌。
最好是……出身高貴,卻又沒有太大家世背景,性情溫婉,能持家,能約束丈夫,卻又不會涉足朝政。
而且,這樁婚事,必須由她親自來提,由陛下親自賜婚。如此,李毅才無法拒絕,也斷了所有不該有的念想。
長孫皇後的指尖在鳳袍上輕輕劃過,腦海中飛快閃過長安城中適齡的貴女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