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,太極殿大朝會。
天未亮,文武百官已齊聚殿外。寅時三刻,宮門開啟,眾臣魚貫而入,分列兩側。與往日不同,今日殿中彌漫著一股壓抑而緊繃的氣息,許多官員的眼神在空氣中無聲碰撞,又迅速移開。
李世民端坐禦座之上,玄色十二章紋袞服襯得他麵沉如水。他目光掃過下方群臣,將那些閃爍的眼神、緊繃的肩背儘收眼底。
“有本啟奏,無本退朝。”內侍高唱。
話音剛落,禦史台大夫王珪率先出列:“臣有本奏!”
“講。”
王珪展開笏板,聲音洪亮:“臣彈劾冠軍侯李毅!兩日前,李毅擅闖義安陽、淮安王府,斬殺宗室李孝常、李神通於府內,目無國法、踐踏綱常!此等行徑,與謀逆何異?請陛下即刻下旨,將李毅打入天牢,按律嚴懲!”
此言一出,殿中頓時嘩然。
緊接著,又一名老臣出列——正是武德朝老臣、太子少師李綱。他年逾古稀,須發皆白,此刻卻麵色潮紅,情緒激動:“陛下!老臣附議!李毅此子,恃功自傲,殘暴無度!淮安王縱然有罪,也當由陛下聖裁、宗正寺審理,豈容一個外臣擅殺?此例一開,我大唐律法何在?宗室尊嚴何在?”
“臣附議!”
“臣亦附議!”
一時間,數十名官員紛紛出列,跪滿殿前。其中大半是武德朝遺留的老臣,還有數名宗室郡王、國公。他們言辭激烈,痛陳李毅罪狀,仿佛李毅不是重傷昏迷的功臣,而是十惡不赦的叛賊。
李世民靜靜聽著,手指在禦座扶手上輕輕敲擊。待殿中聲浪稍歇,他才緩緩開口:“諸位愛卿所言,朕已知曉。然灞橋伏擊一案,尚有諸多疑點未明;淮安王李神通與義安王李孝常、右監門將軍長孫安業等串聯謀逆,證據確鑿。冠軍侯雖手段激烈,卻也是為報親衛血仇、為朝廷除害。”
“陛下!”一位中年郡王出列,正是淮安王李神通的堂弟、河間郡王李孝恭的族弟李孝協,“縱然淮安王有罪,也該由宗正寺按律處置!李毅當眾斬殺郡王,此乃對皇室、對陛下的大不敬!若不嚴懲,日後人人都可效仿,我李唐宗親豈非人人自危?”
他身後數名宗室紛紛應和。
李世民眼神微冷:“李愛卿此言差矣。若按律處置,勾結叛逆、伏殺功臣,該當何罪?”
李孝協一怔:“按律……當處極刑。”
“那便是了。”李世民淡淡道,“淮安王罪當處死,冠軍侯不過是代朝廷行刑。況且,當日若非淮安王伏兵灞橋,以重弩毒箭襲殺冠軍侯親衛在先,又怎會引來這場禍事?”
殿中一時沉寂。
這時,又一人出列——正是魏征。他手持笏板,神色肅然:“陛下,臣以為此事需分兩頭看。淮安王謀逆當誅,此為一事;冠軍侯擅殺親王、破門驚城,此為另一事。二者不可混為一談。功是功,過是過。若因有功而免其過,則國法難立;若因有過而掩其功,則功臣寒心。臣請陛下徹查兩案,分彆論處。”
這話說得中肯,不少朝臣暗自點頭。
李世民深深看了魏征一眼:“玄成所言有理。此事牽連甚廣,朕已命百騎司、刑部、大理寺三司會審,待冠軍侯蘇醒,案情查明,自當依法論處。”
“陛下!”王珪再次開口,聲音急切,“冠軍侯如今重傷昏迷,不知何時能醒!若他一年不醒,此事便拖一年不成?朝野上下,多少眼睛在看著!若陛下遲遲不決,恐傷天下人心啊!”
“王卿是在教朕做事?”李世民語氣陡轉冰冷。
王珪渾身一顫,伏地叩首:“臣不敢!臣隻是……隻是為國事憂心!”
李世民站起身,居高臨下俯視滿殿朝臣:“朕知道,你們當中有些人,是真為國法綱常擔憂;但也有些人——”他目光如刀,掃過幾名神色閃爍的宗室,“是怕自己做的那些事,有朝一日也會被人這般清算!”
這話說得極重,殿中頓時鴉雀無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