汪楠依言坐下,姿勢有些僵硬。他不知道葉婧突然回來的目的,更不知道那晚“巧克力查崗”之後,她此刻的出現意味著什麼。
“北京的事情辦完了,提前半天回來。”葉婧放下水杯,像是解釋,又像是隨口一提,“那邊空氣不好,吵。”
汪楠不知該如何接話,隻能點點頭。
“這幾天,公司怎麼樣?”葉婧睜開眼,看向他,眼神恢複了慣有的審視,“‘盛達’那邊,張盛達有沒有新的動靜?”
汪楠立刻打起精神,將這幾天項目組的進展、周明遠主持的推演情況、以及張盛達那邊傳回的一些關於“技術共鳴”方案的初步反饋,條理清晰地彙報了一遍。他刻意提到了自己關於“新銳材料”股東結構的發現,以及周明遠讓他跟進的事情,以此證明自己一直在“認真工作”。
葉婧安靜地聽著,手指無意識地在沙發扶手上輕輕敲擊,這是她思考時的習慣動作。等汪楠說完,她才淡淡開口:“張盛達這個人,吃軟不吃硬,但對‘真誠’異常敏感。技術方案再完美,如果讓他感覺不到誠意,一切都是空談。”她頓了頓,目光落在汪楠臉上,“你覺得,我們夠‘真誠’嗎?”
這個問題很突然,也很尖銳。汪楠愣了一下,謹慎地回答:“從技術尊重和保留核心團隊的角度,我們的方案體現了足夠的誠意。但張盛達要的‘真誠’,可能不止於此。他可能……更需要一種情感上的認同,一種對他個人理想和付出的尊重。”
葉婧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,像是嘲諷,又像是彆的什麼。“情感認同?商業談判裡談情感?”她搖搖頭,但語氣並不嚴厲,“不過,你說對了一點。對付這種理想主義者,光有利益不夠,還得給他造一個更美的夢,讓他覺得,把‘孩子’交給我們,是去了更好的地方,實現了更偉大的理想。”
她的話讓汪楠心中一動。這和他私下分析“新銳材料”原始股東心態時,得出的結論有異曲同工之妙。
“你最近在研究‘新銳材料’?”葉婧忽然話題一轉,目光變得銳利起來。
汪楠心裡一緊,但麵上維持著平靜:“是的,周老師讓我跟進一下,作為潛在供應鏈整合的備選方案之一。”
“嗯。”葉婧不置可否,手指停止了敲擊,身體向後靠進沙發裡,顯得有些慵懶,但眼神依舊清明,“除了股東分歧,還看出什麼了?”
汪楠斟酌著詞句,將他認為“新銳材料”真正有價值的地方——那個被市場低估的核心專利技術,以及其研發團隊與國內頂尖高校的緊密合作背景——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。他小心地避開了任何關於股價和短期資金異動的敏感話題。
葉婧聽完,沉默了片刻,忽然問:“如果讓你個人投資,你會投這家公司嗎?”
這個問題像一道閃電,瞬間擊中了汪楠內心最隱秘的角落。他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臟狂跳的聲音。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麼?這是在試探?還是隨口一問?
他強迫自己鎮定,用儘可能客觀的分析師口吻回答:“從長期產業趨勢和公司技術儲備來看,它有投資價值。但目前估值受限於產能和市場規模,且二級市場流動性不佳,短期波動風險較大。個人投資的話,需要很強的風險承受能力和長期持有的耐心。”
“風險承受能力……長期持有……”葉婧重複著他的話,目光有些飄忽,仿佛在思考彆的事情。過了一會兒,她才重新聚焦視線,看著汪楠,“你倒是越來越像個真正的投資人了。不僅能看到風險,還能看到風險背後的價值。”
這話聽不出是褒是貶。汪楠隻能保持沉默。
葉婧似乎也累了,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的興致。她站起身,走向通往主臥的走廊,在門口停住,背對著汪楠,聲音有些低:“今晚我住這裡。你自便。”
說完,她便進了主臥,關上了門。
汪楠獨自站在空曠的客廳裡,良久沒有動彈。葉婧要住在這裡?這意味著什麼?僅僅是行程臨時改變,懶得回其他地方?還是另一種形式的……“查崗”或“控製”?
他看向主臥緊閉的房門,又看了看玄關處那個小小的行李箱,最後目光落回自己身上。這套公寓,名義上是給他住的,但真正的主人,隨時可以回來,行使一切權利。而他,連問一句“為什麼”的資格都沒有。
那種被徹底物化、毫無私人空間和自主權的感覺,再次洶湧而來,比巧克力事件那次更加強烈,更加具象化。他甚至能想象,此刻在主臥裡,葉婧或許正通過某種方式,觀察著他在客廳裡的一舉一動。
他走回沙發,緩緩坐下。藏在墊子下的舊手機像一塊烙鐵,提醒著他那點可憐的、試圖保留的“獨立”。然而,在葉婧絕對的控製麵前,這點偷偷摸摸的“獨立”,顯得如此可笑,如此不堪一擊。
獨立靈魂的掙紮,在巨大的、無處不在的掌控麵前,微弱如風中之燭。但他知道,自己無法停止這種掙紮。那簇微弱的火苗,即便隨時可能被掐滅,也是他在這個華麗囚籠中,唯一能感受到的、屬於自己的溫度。
夜深了。主臥裡悄無聲息。汪楠躺在客臥的床上,睜著眼,望著天花板。他知道,從今夜起,這個“家”最後的私密感也蕩然無存。他的獨立,他的掙紮,都必須被壓縮到更隱秘的角落,在更沉重的枷鎖下,尋找那幾乎不存在的縫隙。
而明天,太陽照常升起,他依舊需要穿上那身昂貴的“戲服”,扮演好那個被精心包裝的、二十四小時待命的角色。唯一的區彆是,觀眾或許就在一牆之隔,從未離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