波濤洶湧,驚濤拍岸,怪石嶙峋的海岸上,一位俠客靜坐在石上,手中緊握一把寶劍,劍身如龍,千曲百轉,謂之“竺龍”。
離那俠客隔岸相望,一位女子駐足凝視著遊俠,眼中滿是柔情。海風撩撥著女子的青絲,吹拂得少女柔腸百轉。
但那遊俠始終望著海麵,眼中洶湧著仇恨與不甘,對那癡情之人的凝視竟也毫不在意。
隻聽得孤雁哀鳴,看那落日垂圓,回疆大漠上,一個十二歲少年滿身傷痕,艱難地推著一輛載著兩具屍體的推車,嗚咽著前行。
岑毅本是甘州人士,從小生長於窮苦牧家,因弄丟地主家的兩隻羊而被地主老爺家輪鞭毆打,隻至奄奄一息,痛不欲生之際,母親心如刀絞,趴在兒子身上替其挨打。然而母親此刻身懷六甲,數百鞭下去,打得她最終流產,慘死院中。年幼的岑毅抱著母親屍身痛哭,父親聽聞此事,心中悲憤,持刀衝進院中就要報仇雪恨,然而地主家人多勢重,一個尋常牧民如何是對手?父親被打倒在地,由於地主家打手下手過重,父親被打成重傷,當晚就在家中撒手人寰。
十二歲的岑毅一日之內痛失雙親,心中充斥著悔恨,他拜倒在雙親屍身前痛哭流涕:“阿大,阿媽,都是兒不懂事,兒如果不貪玩,玩累了不睡覺,那龜慫羊羔就跑不掉了!”
地主家的人聽聞此事心中惶恐不安,為避免官府找上門來,決定斬草除根,當晚派人便要到去岑毅家殺人滅口,毀屍滅跡。
西域俠客閔三溯這日路過此地,在飯店聽聞此事,心中頓時義憤填膺,他大罵地主老財無仁無義和魔鬼行徑,當晚便要提刀去斬了地主一家來打抱不平。正當行至地主府門前時,一夥人卻急匆匆地從府門中奔出,手中提械,似是去追殺某人,閔三溯登感不妙,連忙閃到一旁小道,並悄聲跟在其後。
岑毅正跪在父母屍前懺悔時,傳來敲門之聲,岑毅卻如若無聞,徑自痛哭。門外人聽得哭聲用刀劃開門栓,大嚷著便衝了進來,岑毅又驚又怕,慌亂之間將燭燈碰倒在地,屋子登時一片漆黑,眾打手目不見物,隻得揮刀亂砍,砍殺一陣,聲息漸停,隻道已將那小孩亂刀斬殺。於是便有人點燃火折,光現影出,眾人卻呆若木雞,原來彆說岑毅了,連岑毅父母的屍身都從屋中不翼而飛,眾人一番亂砍隻不過將那些家具床褥砍得稀爛。
正當眾人疑惑之際,忽然隻見一道人影從屋中閃過,緊接著“啪啪”之聲響起,每個打手臉上都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,幾人瞬間變得鼻青臉腫,怒不可遏,大吵大嚷起來,卻不知這一巴掌是怎麼回事。忽然又聽得一道響亮的聲音:“助紂為虐,欺孺虐婦,簡直毫無人性!今人爾等便埋葬於其吧!”眾人欲找到發聲之人,卻怎麼都感覺聲音盤旋圍繞仿佛是從任意方位發出一般,有些迷信之人便認為是鬼魅作怪,認定是自己作惡多端以至遭來厄患,不禁嚇得抽泣發抖。
領頭打手心中惶恐卻仍十分鎮定,正思索對手是什麼來路時,隻聽“啊”的一聲慘叫,身後一人應聲倒地,背後插有一把柴刀。眾人頓時大驚失色,連忙聚在一團防備偷襲,忽然一道風吹過,火折被吹滅,屋中又頓時一片漆黑。眾人驚嚇之餘,又慌忙擦亮火把,當火光再度亮起時,又是一驚非同小可:不知何時又有一人被抹了脖子,吭都沒吭就慘死在地。那幾個膽小之人早已嚇破了膽,雙腿發軟站不穩,一跤跪在地上不住哀求。
隻聽得那如鬼魅一般的聲音再度響起:“早知今日,何必當初!堂堂七尺男兒,甘願為那老賊的豬狗,也不願做那光明磊落的大丈夫,今日吾義斬爾等賊寇,乃天命所為,大勢所趨!眾賊子乖乖領死吧!”隨即數把飛刃從四麵拋來,那幾個跪倒之人躲都沒躲,紛紛被飛刀擲中慘死。領頭那人欲舉刀格擋,無奈那刀勢太重,一把柴刀竟被劈斷,飛刀直直插進胸口,那人狂吐鮮血,倚牆而亡。其餘三人見領隊慘死,登時亂了陣腳,大呼小叫著奔向屋外。
瞬息之間,門口卻立有一人,“逃跑?何等天真!”說完挺刀上前,隻一招就將前麵一人砍翻在地,後麵緊跟一人揮刀前劈,那人揉身避過,接著反手一刀將首級砍下,而後一人早已奔出屋外,隻聽“哼”的一聲,抬手將刀擲出,長刀破空而至,直接洞穿前者背心。這人雙手一揚,直摔在地,仰天而死。
閔三溯“哈哈”一笑,上前拾起長刀,回頭望見門外大石後父母屍身前一直在哭泣的岑毅,閔三溯心生憐憫,忙上前安慰到:“孩子,你父母為賊人所害,我現在就去殺了那些人為他們報仇,你也跟我來吧。”
岑毅滿眼感激地望著閔三溯,隨即回頭跪倒在地道:“大叔,謝謝你救我!”閔三溯連忙將其扶起,道:“何必道謝,江湖兒女,行俠仗義,理應如此,是男子漢就不要再哭了,跟我一起去給你父母報仇,我讓你親手殺了那幫豬狗不如的家夥。”岑毅“嗯”了一聲,隨即起身,回頭對著父母屍身憤憤地道:“阿大,阿媽,今日兒子就為你們報仇!”
閔三溯欣然點頭,心想:“如此忠孝,況且還是黃發兒郎,這等人物在中原可不多見了!”
閔三溯助岑毅埋葬父母後,正拉起岑毅的手便要到那地主府上算賬,忽然聽得一道響亮之聲傳出:“好一個行俠仗義,要去報仇還得過我這關吧!”閔三溯瞬間臉色大變,回頭一看,石後緩緩走出一人,那人麵露邪笑,一身武官打扮,閔三溯臉色陰沉。隻聽那人道:“閔兄,今兒個我可終於又見著你了!”閔三溯回到:“蔡捷,你終究還是不肯放過我呢!”
此人乃是號稱“清廷第一捕快”“津門第一高手”的大內密探蔡捷,已奉命追拿閔三溯多時,兩年前閔三溯在京師犯下命案,殺了一位大貪官,由於逃跑不及,被蔡捷逮到,二人交手之後,閔三溯不敵,重傷突圍,被一駝隊救去,帶到回疆養傷,此後一直便在此地遊曆避難。此時在此地相遇更是始料不及。
閔三溯心想:“今日若要拚命逃出,必是大傷元氣,顧及不了這小孩。可我既管了此事,不可不了了之,免得失了江湖道義,為人恥笑。隻得先將這孩子遣走,然後再與之拚命了!”
籌略已定,隻聽那蔡捷道:“在下如此奔波,本也不願,隻是皇命難違,在下可沒好幾個頭來受那違抗聖旨的罪名啊,嘿嘿。”閔三溯道:“你有如此武功,何苦為那朝廷賣命,不如逍遙自在,浪跡江湖,豈不美哉?何苦掛念那點虛名富貴呢?”蔡捷答道:“人各有誌,閔兄你何必再說?倒是閔兄你的俠義心腸我是挺佩服的,你被問斬了我也覺可惜。不如這樣,閔兄你今天乖乖跟我走,到了京城我可替你向皇上求情,畢竟你殺的那家夥皇上也很討厭,你也知道,皇上最討厭貪官,自從降罪和珅之後,竟有人還敢如此目無聖主,貪贓枉法,簡直罪不容誅!所以閔兄,皇上最多也隻是懲罰一下你,如果意外的看上你的本事了,把你收為大內武官,那豈不是平步青雲,飛黃騰達,閔兄,這其中的利弊你可得好好斟酌一下呀!”
閔三溯大笑一聲,朗聲說道:“今日我又在此殺了幾人,想必又是罪加一等,何來你所說的“赦免”之事?嘉慶恨不得我們這等人通通死光,又怎會封我為官?更何況我姓閔的平生最忌恨的,便是滿洲韃子的鷹犬,堂堂漢人男兒,如不能報國仇家恨,大可行俠仗義,匡扶正義,豈可淪為走狗,做那苟且之事?我這人不圖那點名利,也無飛黃騰達之念,你不必再廢話了。”
蔡捷“哼”的一聲冷笑,並不答話。閔三溯接著道:“今日落在你手裡,我無話可說,隻是這孩子蒙受重大冤屈,日後不報父母之仇,難以為人。”說著指了指身邊的岑毅,“隻要你答應饒過這孩子”閔三溯接著道,“我等即刻束手就擒,任你處置。”
岑毅被閔三溯方才一番話說得胸中激蕩,熱血沸騰,於是挽住閔三溯手臂道:“不,我不走,大叔你剛才救了我一命,你是我的大恩人,要走我倆一起走!”閔三溯轉頭一臉欣喜地望著岑毅,道:“孩子,這人會殺了你的,你還得好好活著,將來為你父母報仇才是,你快走啊!”岑毅搖搖頭道:“不行,大丈夫死就死了,怎麼可以為了自己的一條賤命,就忘了大恩人,出賣了朋友,今天要死我倆一起死,報仇將來一起報!”閔三溯的欣慰之情從眼中流露,激動地道:“好孩子,你,你拿我當朋友?好……好!大丈夫不是貪生怕死的,好!那我倆今天一起殺出去好不好?”
岑毅“嗯”了一聲,閔三溯回頭仰天大笑,隨即拔出刀來,鋒指蔡捷,說到:“那還用說什麼,蔡姓小兒,出兵刃吧!”
蔡捷冷笑道:“哼哼,敬酒不吃吃罰酒,找死!”說著抽出劍來,那劍通體暗紅,鑲玉而鑄,劍鋒處冷光顯現,確是一把絕世奇劍。閔三溯暗暗稱奇:“這前朝禦賜“竺龍”劍,真是一把百年難遇寶劍啊!隻是寶劍不配君子,怎會落在此人手裡,簡直是暴殄天物!”
岑毅從未見過如此奇特的劍,不禁看得雙眼迷離,如癡如醉。蔡捷見岑毅對竺龍劍如此著迷,於是說到:“小朋友,你很喜歡這把劍是不是?”岑毅不應,蔡捷又滿臉堆笑道:“小朋友,你如果喜歡,你過來站在我這邊,幫我一起把這人給抓住了,我就把劍送給你好不好?”岑毅答道:“我不信,你是個隻會扯謊的壞人,剛才還騙大叔說要給他個官做呢,這麼好的劍你怎麼會給我,再說了,我大叔這麼厲害,把你給抓住了,我再把那劍給拿走不就行了。”
聽得此言蔡捷又羞又怒,閔三溯一臉得意,道:“蔡捷,你道漢人男兒個個都像你一樣?一味不顧道義,不顧廉恥,淪為那韃子的走狗?”
蔡捷又是“哼哼”一聲,道:“抹殺我,但是還不如我呢!”說完挺劍刺向岑毅,身形如風。眼看長劍快似電般就要刺中岑毅,閔三溯大驚,忙伸刀格擋,沒想到蔡捷此舉乃是虛招,劍未觸鋒就已收回,閔三溯隻覺眼前一閃,一把劍早已遞到自己眼前,慌亂之中偏頭一躲,劍鋒劃臉而過,蔡捷跟著進招,一劍向下斜劈,閔三溯向後急退,隨即使出畢生絕學“魅影百花刀”,快如閃電般調換方位,轉動刀柄伺機進擊,方才於茅屋中殺眾打手時用的也是這招。
蔡捷見閔三溯形影不定,不禁暗暗吃驚:“此人兩年多未見,這等怪異武功卻是從何處學來的。”於是緊閉門戶,防備突襲,然而閔三溯未能學到絕處,疾奔之間露出了破綻,蔡捷看準時機,“哪裡逃!”一聲大呼,找準方位仗劍撲上。隻見青影略過,劍已襲到,閔三溯舉刀抵禦,心中暗叫不平:“此人武功未免太高,我平生所學之絕技竟被一眼看破,天理何為!”無奈蔡捷攻勢太快,還未及細想就已落入下風,連連倒退。蔡捷越攻越快,閔三溯越來越難抵擋,終於,蔡捷大喊一聲“著!”閔三溯左臂中劍,若非收臂夠快,閔三溯一條臂膀早已被砍了下來。蔡捷哈哈大笑,一邊進攻一邊還不忘出言羞辱:“憑你這點微末武功也想逃出我的掌心,哈哈哈哈,可笑至極!姓閔的老賊,今日你就著落於此吧!”說著越打越快,閔三溯奮力抵抗,不時之間身上已多處帶傷。
岑毅眼見閔三溯逐漸不支,心中焦急,於是奔到屋中,出來時拿著一把柴刀,隻見閔三溯長刀被削斷,正在空手禦敵,咬牙奮力堅持,岑毅大急,喊道:“寶劍對空手,真不要臉。”蔡捷一腳將閔三溯踢開,回頭見岑毅舉刀衝過來,怒吼道:“這麼想死,急著見閻王乾什麼!”一個掃堂腿將岑毅踢翻在地,蔡捷不屑於殺黃口小兒,於是繳掉柴刀,將岑毅製住提在空中,閔三溯心中焦急,但身受重傷無濟於事。
岑毅在蔡捷手裡拚命掙紮,拳打腳踢,蔡捷剛想伸掌拍在岑毅腦門上懲戒一下,突然隻感心口一痛,抓著岑毅的手登時鬆開,雙手捂胸,摸到刀鋒,低頭一看,隻見一把短刃插在自己胸口,上麵紋有“清流大俠”四字,正是閔三溯外號。蔡捷臉色發白,轉頭看向倒在地上的閔三溯,閔三溯也一臉震驚,隻有岑毅鎮定自若。“嘿嘿嘿”,岑毅道,“胸口疼不疼啊?”原來方才岑毅進屋之時,將一把閔三溯的飛刃藏在袖中,剛才掙紮之時,又將飛刀抵在手裡,從袖子中揮出,尺寸之間如何察覺?刀刃端端命中蔡捷胸口。
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是懼怕死亡,蔡捷一臉難以置信,雙手顫抖不住倒退,霎時之間腦海中閃過自己的一生:出賣師門給朝廷,親手殺害授業恩師,追殺江湖豪傑,殘忍殺死名醫曾伯辰,成為大內總管,身居萬人之上,享儘榮華富貴,但萬萬沒想到最後會慘死邊疆。想著想著蔡捷口吐鮮血,哈哈大笑,笑聲淒厲可怖,岑毅感到害怕,被驚得一步步倒退,然後笑死嘎然而止,蔡捷轟然倒地,含笑慘死,死不瞑目。
閔三溯從地上艱難爬起,走過來望著蔡捷屍首,仍是不可置信和一臉驚愕。眼看閔三溯站立不穩,岑毅忙過來攙扶住。閔三溯又回頭看看岑毅,仍難以相信堂堂大內第一高手蔡捷最終竟是如此死法——被一小孩意外殺死。
岑毅驚魂未定,顫顫巍巍地指著蔡捷死屍道:“大叔,我…我殺了他,他的鬼魂會不會來找我索命啊?我…我好怕…”閔三溯捂住傷口,強忍劇痛笑著撫摸著岑毅的頭道:“傻孩子,你殺了個大惡人,這叫為民除害,此人在地府定會被那閻羅王重懲,絕對不會再被放回人間,再者,你一身正氣,何必怕這孤魂野鬼?”岑毅似懂非懂“噢”了一聲。
閔三溯起了憐才之心,又料岑毅此後必定伶仃孤苦,於是便帶著他夜走他鄉,躲避追捕。
三個月後,閔三溯在一個村莊裡養好了傷,決定帶岑毅遠走天山之北,一邊躲避風頭,同時傳授岑毅武功。
此時岑閔二人已為忘年之交,岑毅老實本分,慷慨仗義的性格深受閔三溯喜愛,而岑毅也對閔三溯的俠義事跡和高深武功甚為景仰。一路上一老一少有說有笑,談論風物,可謂越來越投機。然而岑毅仍是記掛父母之仇,偶爾在夜裡談起時不免失聲痛哭,這時閔三溯也是極其憐憫和愛惜,就會伸手過來愛撫著小岑毅的頭腦,擦去他臉上的淚水並不住安慰。
這一日天高氣爽,二人登上天山,閔三溯豪氣乾雲,手指著一片天地對著岑毅說:“你看,這就是我大美神州,但你且看如此美景,卻是哀鴻遍野,餓殍遍地,這是為何?”
岑毅握緊拳頭答道:“因為有壞人在抽百姓的血,我爹娘就是被這些壞人給害死的!我一定要殺光這些壞人,給我爹媽,還有被害死的人們報仇!”說完又是眼眶濕潤。
閔三溯道:“說的好,君子報仇,十年不晚,好孩子,將來你出人頭地,遍遊九州之時,千萬不要忘記了你今天的誓言,受苦的不隻是你一人,你要為千千萬萬冤屈之人伸屈平冤,這樣才稱的上是大英雄,大豪傑!”
岑毅眼望東方,眼神堅定,心中默念道:“要為千千萬萬人報仇雪恨,要給千千萬萬人平冤,要做大英雄,大豪傑……”
隨後閔便帶著岑毅來到天池附近隱居,並讓岑毅拜自己為師,開始傳授其武功心法。
閔三溯師承嶺南“牧雲先生”衛祺襄,主修內力與劍法。閔三溯先授他內力心法,並時常帶他到懸崖瀑布之上修行,岑毅有時坐在懸崖邊上瑟瑟發抖,萌生退意,但想起自己大仇還未得報時,一咬牙便硬著頭皮堅持下來。閔三溯於是又帶他修煉筋骨,每次岑毅都會被折騰得死去活來,渾身無力。閔三溯為師極嚴,儘管有時眼看岑毅筋疲力儘,心生不忍,但一咬牙又不令其停下休息。
岑毅悟性不足而耐性有餘,修煉內力最考究悟道之能,但偏偏岑毅於此一竅不通,有時閔三溯將一個簡單的貫脈之道連講三遍,岑毅卻仍是一知半解,稀裡糊塗,氣得閔三溯臉色發紫,吹胡子瞪眼,但看著岑毅一臉膽怯和惶恐不安的樣子,又於心不忍,於是再次從頭開始一步一步慢慢講解給他聽,直到徹底領悟為止。
這日閔三溯中了瘧疾,在家高燒不止,岑毅細心照料未果,於是便打算到外麵尋找郎中。
岑毅手持一把短劍,牽過一匹馬便到附近村落裡打聽,但無奈這裡根本就沒有人開設醫館,隻能到數十裡外的鎮上尋找,岑毅撓頭思索,不知如何是好。這時身後的馬卻突然長鳴一聲,振蹄躍起,岑毅身有內力,本能地拉緊馬鞭,然而畢竟年小,力氣不足,還是險些被馬拖到了地上。一陣拉扯把馬拉住後,眾村民紛紛圍過來嬉笑,岑毅臉上一陣發熱,於是回頭打算離開,卻見一個頭戴紗巾的少女捂著嘴一臉惶恐地望著他。岑毅略感奇怪,隻聽那少女用漢語道:“對不起,我不是故意驚動你的馬的。”說著一臉歉然,“我見那馬尾巴甩得有趣,於是就用手摸了摸,誰知道這馬就跳起來了,實在是抱歉。”
岑毅見小姑娘與自己仿佛年紀,膚如白玉,唇紅齒白,雙眼又大又黑,一張鵝蛋臉更是襯托出回疆少女的美麗容顏,身著一身長裙,決是個美人胚子。岑毅臉上一紅,尷尬地答道:“沒…沒什麼關係,區區小事,這馬不是被我拉住了嗎,嘿嘿嘿。”說著撓了撓後腦。小女孩聽聞驚喜地說道:“原來你是漢人!”說著便要奔上前來拉住岑毅的手,岑毅一時不知所措,隻好扭扭捏捏地把手給她牽住,隻聽女孩接著道:“我學過漢語,但除了我爹爹以外我一個漢人都沒見過,我看你長得像漢人,試了試,果然是真的,哈哈!今天終於見到真的漢人啦!”見小女孩一臉甜美,岑毅臉上通紅,傻笑著道:“啊…哈哈,那…那可真好啊!”
隨後二人閒聊起來,小女孩名叫紮伊娜,生性活潑,熱情似火,其友善之舉屬實令未與女孩子接觸過的岑毅尷尬為難,於是紮伊娜便帶著岑毅到處亂逛,不停地向他詢問漢人的生活,飲食,衣裝等方方麵麵,不禁令對此知曉不多的岑毅難堪。
岑毅念師心切,不願與紮伊娜多說,於是說明自己來由,紮伊娜聽聞臉上又是一喜:“原來你是來找醫生的呀,那正好,我爹爹就是個特彆厲害的大夫,我帶你去見他去。”岑毅聽聞奇道:“你爹爹是個大夫?”
正說話間,隻聽見身後一個男聲傳來,說的是維語,紮伊娜一看,喜道:“爹爹!”便奔上前去,岑毅回頭一看,隻見一個中年男子正在輕撫著我紮伊娜的頭並用維語輕聲說著什麼,似是在詢問,紮伊娜也用維語回應著,用手指了指岑毅並說了些什麼。那男子見到岑毅也是微微一愕,隨後紮伊娜過來牽過岑毅的手便將他拉到中年男子身旁,並指著那男人用漢語對著岑毅道:“岑毅,這是我爹爹。”隨後指著岑毅道:“爹爹,這是小岑毅。”
中年男人麵帶笑容,伸出手來對著岑毅說了句:“色蘭!”岑毅一臉茫然,不知所以,紮伊娜連忙道:“這是穆民問好時說的話,意思是“你好”。”於是岑毅笑了笑,也伸出手去說了句“你好!”中年男子上下打量著岑毅,微微點頭。岑毅也看了眼男子,見這男人濃眉大眼,顴骨高起,腮邊長滿胡須,麵容削瘦,既有中原男子的容貌,也有邊疆豪傑的英氣,岑毅不禁看得呆了。那男子道:“小朋友,你從哪裡來呀?”岑毅回過神來,答道:“我是從甘州來的。”那男子奇道:“甘州?那你千裡迢迢來北疆卻是為何?”岑毅心想:“我師傅身份特殊,絕不可泄露他的行蹤!”於是答道:“我是跟著我師傅來這裡做生意的。”男子又問:“你師傅?做生意?”
“啊對,我師父是個枸杞商人,我是跟著他學種和賣枸杞的。”岑毅應道。那男子臉上始終掛著笑容,點了點頭道:“嗯,好!這麼小便出門謀生,確是個男子漢!”岑毅臉上又是一紅,扭捏地笑了笑。那男子道:“我叫杜萊穆薩,我聽紮伊娜說你師父好像生病了,你是來找醫生的是吧?”岑毅點了點頭,杜萊穆薩接著道:“鄙人剛好會一點點醫術,不如你同到在下寒舍去細論你師父病情如何?”還未及岑毅回答,紮伊娜便興高采烈地道:“好啊好啊,到我家去!我家裡有葡萄、油香、哈密瓜,還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,保證你會喜歡的!”岑毅感到盛情難卻,隻得僵硬地把頭點了點。
杜萊穆薩哈哈一聲,回頭一聲響哨,隻見一乘驢車駛來,上麵坐著個仆人打扮的男人,駕到近前時下車來拉開車後簾子。杜萊穆薩上前將右手對著車裡一擺,對著岑毅道:“小英雄,請!”紮伊娜興奮地拉起岑毅的手便要上車。岑毅指了指手裡的韁繩,再指指身後的馬,將手一攤,意思是自己牽著馬,不能上車。杜萊穆薩微微一笑,上前用維語對那仆人說了句話,仆人點頭應了一聲,隨後上前恭恭敬敬地將韁繩從岑毅手中接了過來,然後又扶著岑毅慢慢上了車。岑毅受寵若驚,上車之後便板直地坐著,一臉的拘謹,紮伊娜看著他的樣子不禁捂嘴“嗤嗤”地笑出了聲。杜萊穆薩接過車轍駕著車便走動起來,從未坐過馬車的岑毅一時沒坐穩,差點因為馬車的顛簸而摔倒。
車子在崎嶇的鄉路上左搖右晃,紮伊娜悶的無聊,於是與岑毅閒聊起來,兩個孩童互相講述些有趣的故事,岑毅知道很多笑話謎語,還有漢語裡的成語故事,他講起來生動傳神,講到興奮處還手舞足蹈,麵做鬼臉,惹得小紮伊娜一會“咯咯”嬌笑,一會心馳神往,神遊物外,一會又冥思苦想,皺眉琢磨。
坐在駕位上的杜萊穆薩看見此情景,隻微微一笑,並不打叉。
行了數裡之後,隻覺突然車行漸穩,車裡說不出來地舒適,紮伊娜喜道:“上官道了!”說完探出頭觀望車外,岑毅見狀也疑惑地把頭從窗中探出去,霎時之間,一股香甜之氣傳來,熏得岑毅胸闊氣朗。再睜眼一看,隻見天空猶如湖海般澈藍,灼陽高照。天山腳下一股股清流緩緩鋪下來,彙聚在一起合成了一條條內河,環繞盤踞著準噶爾和吐魯番兩大盆地。萬畝的綠洲上種植著麥子,西瓜,棉花,宛如一塊塊翡翠一般。湖泊沼澤上鵲翎縱橫,浮遊嬉戲。寬闊的大道直通天際,兩端連接著回疆兩大重要城池——迪化和伊犁。
岑毅徹底沉淪在北疆的壯闊美景當中,絲毫沒在意身後紮伊娜的呼喊,隻覺自己背上被人重重拍了一把,岑毅“啊呦”一聲,回過頭來,隻聽紮伊娜道:“睡著了你?喊你三遍都沒動靜。”
岑毅搖了搖頭,紮伊娜近前悄聲道:“我跟你說啊,我爹爹可厲害了呢,上次到我們到草原上放牧時,遇到了一群狼,我們趕的羊被咬死了好幾隻,我怕得不行,就往後跑,開始時還聽得見狼吠,跑一陣後麵就沒了動靜。我回頭一看,看見爹爹把一匹狼提在半空中,口中大罵:“畜生!還敢出來害人!”然後隻見爹爹一刀就插進了那狼的肚子裡,那畜牲吼了一聲,一口咬在爹爹的手臂上,爹爹大喝一聲,一巴掌就拍在了那狼的腦門上,那狼頓時就沒了動靜。再往地上一看,哎呀!七八條狼全都躺在草地上一動不動,原來全是被我爹爹料理了,我當時嚇得腿軟了,爹爹隻好過來背著我回了家。那時候我就覺得我爹爹特彆厲害,你說說,這世上還有誰能一個人打死七八條狼呢?”
岑毅聽完一臉不屑:“你那算什麼?我師父上次在天山上空手打下來一隻鷹呢!”
紮伊娜一臉鄙夷,回道:“你可彆吹牛了,你師父是個賣枸杞茶葉的,又不會武功,哪能空手就把鷹打下來?”
岑毅站起身來,急著道:“誰說買賣人就不會武功了?我師父上次就是這樣站在一個大石頭上。”說著拱起腿擺開架勢,“然後這樣一下,再“啪”的這麼一掌,然後那老鷹就“嘍”地一下就掉了下去了!”
杜萊穆薩初時聽得二人爭論,隻道是孩童之間的荒語謬論,便不理睬。但聽到一掌把老鷹打下之事時,心頭興起,便回頭望了一眼,這一望不要緊,杜萊穆薩一整個愣住當場:岑毅所擺的架勢儼然便是中原武林中成名絕技“斷崖七式”之一的“破空玄冥式”,施此招定是內家高手,內功也必高深莫測。
杜萊穆薩仔細端詳比對,認定便是“破空玄冥式”,“是巧合,一定是巧合,這孩子隻是碰巧擺出了破空玄冥式,絕不是有意模仿。”杜萊穆薩心想道,“這武功我記得隻有師父會,師父近二十年來音訊全無,絕不可能遠來回疆,大師兄在嘉定府為官,即便學會了此招,也不可能在此,二師兄武功修為與我想若,所以絕不會掌握此技,所以定是這少年信口胡扯,亂擺架勢!”
隻聽那岑毅接著道:“我師父還說,將來等我練好內功就把這招傳給我呢。”說著一臉的得意。
小紮伊娜刮了刮臉,吐著舌頭道:“胡吹海吹,真不害臊!”
行了一陣後馬車再次駛入鄉道,一路又變得顛簸。紮伊娜又探出頭去看了看,回頭對著岑毅道:“到家了!到家了!”說著便要拉著岑毅跳下馬車,被後麵騎著馬的仆人阿卜杜喝止,紮伊娜隻得悻悻地回去。
緊接著車子緩緩停了下來,阿卜杜拉開簾子,用維語說了句什麼,岑毅一臉茫然,紮伊娜解釋道:“這是歡迎你的意思,要請你下車。”
岑毅點了點頭,衝阿卜杜回了個笑臉,然後在他的攙扶下下了車子,緊跟著紮伊娜也下了車來,還不忘對著阿卜杜做了個鬼臉。
隻見杜萊穆薩哈哈一笑,拱了拱手說道:“小英雄蒞臨寒舍,不才端的失禮,隻房屋久未修葺,日夜興替,業已弊漏,路麵不潔,塵染多日,望汝見諒!”
岑毅哪裡聽過如此客氣的話,連忙擺擺手,急著道:“沒關係,沒關係!我沒什麼在意的。”
接著被領進院內,岑毅四下環顧,隻見碧園如玉,姹紫嫣紅,院圍花叢繁榮,喬木丈立。再看那屋子,是西北極不多見的檀木屋,簷牙高啄,俊秀非常,檀木的芳香彌漫在整間屋子,令人陶醉。
岑毅跨上那十階台階,走進屋內,隻見裡麵整潔如洗,一塵不染,地板是一塊塊瓷片,光潔如鏡。梁柱聳立,筆直如峰,外堂擺著各種毯子,炕桌,左近的桌子上擺有各種文玩珠寶,其中一塊玉石上雕有“真神至大”的經文,上方隔層中還擺有一部皮質封麵的大經典《古蘭經》。
岑毅為其吸引,駐足觀望,仆人阿卜杜拍了他一把才反應過來,於是繼續跟著一行人走進了內堂。
剛進入內堂,一具框匾映入眼簾,上麵繡的是一段經文,字體卻是彩色的,乃是一具布繡,回疆人也謂之“十字繡”。
緊接著隻見杜萊穆薩和紮伊娜將兩手攤開放於耳邊,拇指貼住耳根,掌心向前,口中念念有詞,岑毅隻得學模作樣地也把手放在耳朵上,嘴裡嘰裡咕嚕的亂念一番。
阿卜杜將岑毅請到炕上,杜萊穆薩轉身進入內室。接著紮伊娜親自為其端來果盤、麵點,還有清香四溢的奶茶。岑毅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塊點心嘗了一口,香甜酥軟,芳香宜人,岑毅吃得雙眼有神,一臉享受,也不在意來客之道,三兩口就將點心吃完,緊接著又拿起一塊開始大快朵頤起來。
紮伊娜微微一笑,將茶杯向前一遞道:“慢點吃,喝口茶吧,彆噎著了。”岑毅點了點頭,繼續我行我素。轉眼間,那一盤點心早已被洗刮得一乾二淨。
岑毅隨手將臉上油膩一抹,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之舉,忙將手垂下,一臉羞澀。
紮伊娜見狀甜甜一笑道:“乾嗎這麼拘束嘛?喂,這點心好不好吃啊?”岑毅又點了點頭,“這是我做的,爹爹卻說不好吃。哼!才沒有呢,這不是很好吃嘛!”紮伊娜一臉賭氣地說道。
岑毅嘿嘿一笑,應道:“是啊,真的很好吃呢。”
紮伊娜又服侍岑毅吃了點瓜果,兩人一邊聊天一邊食用,不亦樂乎。
過了半晌,阿卜杜從內室轉出來對著紮伊娜喊了一句話,後者應了一聲,然後回頭對岑毅道:“你趕緊進去吧,爹爹在裡麵。”
岑毅於是連忙下炕穿好靴子,跟著阿卜杜便走了進去。
內室裡麵沒有窗戶,光線很弱。阿卜杜點上蠟燭,岑毅發覺內室也是極寬敞的一間屋子,杜萊穆薩坐在居中的一個案桌上,見到岑毅便連連擺手示意他過來。岑毅上前坐在案桌前,隻見杜萊穆薩翻看著一本極老舊的厚書,鼻子上還搭著一副邊框,岑毅覺得奇怪,不住觀望。杜萊穆薩察覺到之後說道:“這叫“眼鏡”,是舶來品,沒見過吧,是治眼睛看不見用的。”岑毅“哦”了一聲,仍是一臉奇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