藏鋒內城,陳家。
東邊大院的中央,一方碧水池塘畔,柳絲輕拂水麵,漾開圈圈漣漪。
一老一少兩道身影,正坐在精致的青玉釣台之上,悠然垂釣。
正是陳家當代家主陳守義,與他的寶貝外孫女陳淩雪。
陳守義依舊是身著墨綠色錦袍,手持一柄青翠竹釣竿。
他目光似閉非閉,感受著水麵下細微的動靜,口中笑道:
“丫頭,可算是忙完手中那些打打殺殺的事務,舍得抽出空閒,來陪我這個老頭子釣釣魚了?”
陳淩雪今日一身水藍色的流雲長裙,少了幾分平日的英氣,多了幾分婉約柔美。
她聞言,俏臉微紅:
“外公,您就彆取笑我了,往生道餘孽邢道元手中那柄幡旗實在太過邪異......若不是有您給我的寶物,我怕是現在仍重傷未愈,怎還能陪您在這裡垂釣呢~”
陳守義聞言,握著釣竿的手微微一頓,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後怕與厲色。
陳淩雪是他最疼愛的女兒留下的唯一骨血,隨了母姓。
當年女兒意外身亡,他心中已悲傷至極,將對女兒所有的虧欠與愛,都加倍傾注在了這個外孫女身上。
若淩雪真的在那次行動中出了什麼事,他陳守義這輩子,恐怕都難以釋懷,道心都將蒙塵。
陳守義沉聲道,帶著一絲冷意:
“邢家竟暗中將真正的邢道元掉了包,用一個替身瞞天過海,騙過了我們所有人。”
他頓了頓,繼續道:
“而且,邢道元手裡那道幡旗,怕是一件真正的靈兵啊!”
“靈兵?!”
陳淩雪聞言,不禁失聲。
那可是傳說中的器物,具有不可思議的靈性與威能,遠遠淩駕於極品寶器之上。
她的外公,陳守義自己,用的也才隻是一柄極品寶器而已。
整個藏鋒城明麵上,據說隻有身為宗師的城主大人,手中才擁有著一柄靈兵。
“嗯,”
陳守義鼻腔中哼出一聲,帶著幾分嘲諷:
“消息已經走漏,現在外麵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那件東西,讓他們去搶吧。這靈兵既然已落入邢道元之手多時,怕是早已通過某種秘法徹底認其為主。”
“靈兵有靈,一旦認主,便極難再為他人所用,強行奪取,反受其噬。這些不信邪的人,不過是還抱有一線僥幸,以為邢道元實力低微,未能完全喚醒靈兵之靈罷了。”
陳淩雪聞言,乖巧地點了點頭。
涉及到靈兵這等層麵,自然遠超出她的能力之外,也就隻是聽聽罷了。
池塘邊暫時安靜下來,隻有微風拂過柳葉的沙沙聲,和魚線輕點水麵的細微漣漪。
過了一會兒。
陳守義似乎是想起了什麼,臉上的凝重化開,轉為一絲帶著揶揄的笑意,看向外孫女:
“丫頭,說起來,怎麼最近都不聽你念叨,要給你先前極為推崇的那個叫什麼江青河的年輕天才,在族內物色合適的嫡係女子聯姻了?”
陳淩雪聽後,握著釣竿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了些。
絕美的臉龐上露出一絲猶豫,輕聲道:
“外公,此事是我先前考慮不周了。那時我隻覺他是可造之材,想為家族招攬。但近日觀察,尤其是圍剿往生道餘孽一役,以及之後這段時間的變化,我越來越覺得先前還是遠遠錯估了青河的潛力與心性。”
“以他現在展現的潛力與上升之勢來看,族內怕是還真難以找出能真正配上他的女子了。”
話語中,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悵然。
陳守義人老成精,何等眼力,立刻捕捉到了外孫女略微扭捏的神情和語氣中不易察覺的異樣,不禁撫須調笑道:
“哦?丫頭,你口中這族內女子的範疇裡,可是下意識地將你自己排除在外了?”
“外公!”
陳淩雪頓時霞飛雙頰,嬌嗔一聲,手中釣竿因心緒波動猛地一抖。
水麵下,一條原本已被誘餌吸引,正準備試探咬鉤的金鱗鯉魚。
受此驚擾,尾巴一甩,瞬間潛入深水,消失不見。
陳守義見狀,不由開懷大笑:
“哈哈哈,好了好了,外公不說了,不說了。”
他笑罷,端起身旁玉幾上的琉璃杯,呷了一口氤氳著靈氣的霧隱清露,看似隨意地續道:
“過幾天,族內不是要舉行年會麼?屆時各方才俊、依附我陳家的各方勢力代表都會前來。”
“你便把你口中這位了不得的江青河也帶來,讓老頭子我也親眼瞧瞧,究竟是何等出色的少年英傑,能讓我家眼高於頂的丫頭都如此推崇備至。”
“好!”
陳淩雪壓下心頭一絲莫名期待,欣然應允。
陳守義不再多言,舒適地靠在釣椅背上,再次閉目。
似在養神,又似在垂釣。
他心中自有計較。
於公,圍剿往生道餘孽一役,江青河在淩雪力竭昏迷之時,能守護在側,使其免遭可能存在的其他突發危險,這份情,陳家得承。
若當時淩雪昏迷,無人可靠護守,隨便一個往生道的漏網之魚摸過來補上一刀......
那對陳家而言,將是無法承受的巨大損失。
所以,於情於理,陳家都必須對江青河有所表示,給予足夠的重視和禮遇。
但這一點,僅僅是陳守義同意並主動提出要見江青河的一小部分原因。
最主要的,當然是他本人,已然對這個如同彗星般崛起的寒門天才,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與好奇。
他不僅從陳淩雪這裡,聽到關於江青河的種種驚人之處。
作為陳家家主,他手中掌握的情報網絡,早已將江青河從出身到如今在破魔司的種種表現,都查了個底兒掉。
情報顯示,此子不僅天賦超群,更兼心性沉穩、殺伐果斷,且懂得審時度勢,絕非池中之物。
然而,情報終究是紙上的冰冷文字。
百聞,終究是遠不如一見。
他需要親自看看,這江青河的成色,究竟如何。
是否值得陳家投入更大的資源,甚至......是否有和他寶貝外孫女進一步的可能。
當年女兒那件事,就給了陳守義很大的打擊,讓他幡然醒悟。
如今看到陳淩雪,似乎對江青河產生了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好感時,陳守義自然不會選擇輕易掐斷。
當然,這是在對方品性達標的前提下。
......
......
......
破魔司,副總都司獨立公廨內。
江青河處理完今日卷宗,修煉半餘日後,窗外天色已近黃昏,霞光給冷冰冰的建築鍍上了一層暖色。
他受陳淩雪親自邀請,今晚將前往藏鋒城內城,參加四大家族之一,陳家的年會。
陳淩雪開口,怎麼能駁對方麵子?
江青河當然是欣然應允。
更何況,能借此機會進入內城,親眼見識一下藏鋒城頂級世家的氣象,對他而言,亦是難得的機會。
起身,江青河整理了一下身上官服,便推門而出。
下樓的時候,在其中一個轉角處,剛好迎麵碰到了正匆匆上樓的張銘宇。
“江......副總都司大人!”
張銘宇猛地停下腳步,神色木了一下。
隨即變得有些恍惚和不自然,連忙側身讓開道路,躬身行禮。
這些日子,江青河如同坐火箭般升任破魔司副總都司,直接成了他的頂頭上司,地位懸殊。
張銘宇心中一直惴惴不安,生怕江青河因上次圍獵地龍時,兩人之間鬨出的那點不愉快而懷恨在心,日後明裡暗裡給他小鞋穿。
想到此處,他腰彎得更低,姿態放得更謙卑了些。
“張都司,同司為僚,不必如此客氣。”
江青河停下腳步,看著張銘宇一副謹小慎微、如履薄冰的模樣。
又看了眼對方空蕩蕩的右臂袖管,心下暗暗搖頭。
他如今眼界開闊,早已不將當初那點小摩擦放在心上。
總司裡,先天武尊也就那麼些個,都是有數的人才。
這張銘宇年紀不過二十有三,能修煉到先天一品,也屬實難得了。
江青河知道對方在擔心什麼。
給對方使絆子?怎麼可能?
他與張銘宇並無生死大仇,這點容人之量,他江青河還是有的。
身為上位者,若連這點氣度都沒有,何以服眾?
但,也僅此而已了。
不刁難,不代表會重用。
張銘宇雖然這段時間似乎收斂了不少,但觀其心性,終究還是差了些火候,格局不夠,難堪大任。
相比之下,那個更識時務、懂變通,知道何時該進、何時該退的連書恒,倒是可以觀察一番,適當多用一用。
心中念頭閃過,江青河與張銘宇擦肩而過。
儘管親耳聽到江青河說了不必客氣,張銘宇還是等到江青河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,才緩緩直起身來,臉上神色複雜,最終隻餘下深深的敬畏。
不過短短數月時間,兩人的地位、實力已然是天壤之彆,雲泥之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