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需要一個確鑿的證據,一個不會被“畫質模糊”、“視角問題”輕易搪塞過去的證據。
他想到了一個人——老秦。
老秦是園區老資格的市政管網維護工,這片地下的溝溝坎坎,沒有他不知道的。張誠曾在一個老舊小區汙水倒灌的緊急處理中幫過他大忙。
電話接通,老秦帶著濃重本地口音的聲音傳來,背景是工具碰撞的哐當聲。
“張隊?啥事?我這正鑽下水道呢!”
“秦師傅,打擾了。急事。”張誠壓低聲音,語速很快,“金科路橋,潺河邊上,橋墩子根部靠北岸那邊,您熟不熟?有沒有什麼……特彆的老管子或者暗口?”
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,工具聲也停了。“金科路橋……北岸橋墩根?”老秦的聲音壓低了,帶著一絲警惕和心照不宣的意味,“張隊,你問這個乾啥?那可是……有點年頭的老黃曆了。”
“人命關天!秦師傅,我需要知道!”張誠的語氣斬釘截鐵。
老秦又沉默了一下,似乎在權衡。“……行吧,張隊,我信你。那地方……底下確實有東西。早些年,金科路那片還沒開發,有幾個小廠子,管子都偷偷摸摸往河裡伸。後來搞開發,廠子拆了,麵上管子都封了。但……”他頓了頓,聲音更低了,“北岸橋墩子底下,有個老暗口,藏得深,貼著河床走,外麵用水泥偽裝過,還特意種了草皮蓋著,不是挖開根本看不出來!前兩年,好像……好像又有點動靜了。有次半夜搶修附近管道,我好像聽見那邊有抽水機的聲兒……但這事兒,誰管?誰敢管?”
暗口!偽裝!張誠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。“秦師傅,那暗口具體在橋墩哪個位置?怎麼找?”
“橋墩西北角,水下大概半米深的地方,仔細摸,能摸到一塊活動的石板,後麵就是!張隊,你……”老秦的聲音充滿了擔憂,“你可千萬小心!那地方邪性!水深,流急,底下全是爛泥和鐵絲網!”
“知道了,謝了秦師傅!”張誠掛了電話,手心全是冷汗。暗口的位置,與監控中那瞬間的異常擾動區域,完全吻合!
他猛地站起身,抓起車鑰匙和一件舊外套。
他等不到下午的會了。
他必須去河邊!
必須找到那個暗口!
哪怕隻是看一眼,確認它的存在!
時間緊迫,他需要一個幫手,一個身手敏捷的人。
他想到了消防隊的孫浩,昨晚並肩在泥水裡追趕周明的年輕隊長,眼神裡有股不服輸的韌勁。
電話接通,張誠言簡意賅:“孫隊,金科路橋,潺河北岸橋墩,水下可能有東西,關係昨晚落水者周明的真相。我馬上到,需要你幫忙,帶點趁手的家夥,彆聲張。”
電話那頭,孫浩隻沉默了一秒,隨即傳來乾脆利落的回應:“明白!二十分鐘後,橋下碰頭!”
張誠衝出值班室,發動汽車。引擎的轟鳴撕破了園區死水般的平靜。
他駛過濕漉漉的街道,車窗外,那座環保科技大廈的玻璃幕牆在陰雲下反射著慘淡的光,像一隻巨大的、沉默的、俯瞰眾生的眼睛。
他想起周明工牌上平靜的眼神,想起那行消失的水字。報告是假的。河是黑的。我看見了。沒人信。
現在,他要去“看見”。
金科路橋比想象中更顯破敗。橋麵車流稀少,巨大的橋墩如同巨獸的腳踝,深深紮入渾濁湍急的潺河。北岸的護坡陡峭,長滿濕滑的雜草和苔蘚。孫浩已經到了,開著一輛沒有標誌的越野車,靠在車邊。他穿著便裝,但腳上是一雙高幫防水靴,手裡拎著一個沉甸甸的工具袋,裡麵露出撬棍和強光手電的輪廓。
看到張誠,他點了點頭,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,隻有一種執行任務的冷峻。
“什麼情況?”孫浩問,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橋墩根部和水麵。
張誠快速將老秦的信息和監控疑點說了一遍,省略了內部的齟齬,隻強調可能與周明事件及非法排汙有關。孫浩聽完,眉頭緊鎖,盯著那翻湧的渾濁河水:“水深,流急,暗流多。底下情況複雜,直接下水風險很大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張誠看著湍急的河麵,昨夜追逐周明的無力感再次湧上心頭,“但這是唯一能抓住的線頭。我們不下深水,隻在岸邊橋墩根部淺水區,找老秦說的那塊活動石板。用撬棍探。發現異常,拍照取證就走。”
孫浩掂量了一下手裡的撬棍,又看了看河水的流速,最終點頭:“好。我下水,你岸上接應,盯緊點。繩子綁我腰上,有不對立刻拉我上來。”他動作麻利地從工具袋裡取出專業的救生繩和掛鉤,迅速穿戴好。
渾濁的河水帶著刺鼻的土腥氣,衝擊著岸邊的石塊,發出嘩嘩的悶響。孫浩脫掉外衣,隻穿著背心和防水褲,將繩索一端牢牢係在自己腰間,另一端交給張誠。他活動了一下手腳,深吸一口氣,拿著撬棍和強光防水手電,一步步踏入冰冷的河水。
水流立刻裹住了他的小腿,衝擊力很大。他穩住重心,扶著粗糙的橋墩混凝土表麵,慢慢向西北角挪動。水很快沒過了大腿,直逼腰際。渾濁的水流裡什麼都看不清,隻能靠手摸索。張誠在岸上緊緊抓著繩索,手心裡全是汗,眼睛死死盯著孫浩的動作和水麵。
孫浩彎下腰,半個身子浸入水中,一手扒著橋墩的縫隙固定身體,一手拿著撬棍,在橋墩根部的水下區域仔細地戳探、摸索。
渾濁的河水不時漫過他的頭頂,他猛地甩頭,抹去臉上的水,繼續摸索。
時間一分一秒過去,隻有水流聲和孫浩粗重的喘息。
“怎麼樣?”張誠忍不住低聲問。
“泥很厚!全是爛泥和碎石!”孫浩的聲音被水聲和距離削弱,“媽的,摸不到邊……”
突然,孫浩的動作停住了!
他整個人僵在那裡,頭埋在水裡時間比之前長了幾秒。
張誠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,下意識地收緊繩索:“孫浩!”
嘩啦!孫浩猛地從水裡抬起頭,劇烈地咳嗽了幾聲,臉上卻帶著一種發現獵物的興奮光芒,他朝張誠用力地點頭,同時用撬棍指向水下的某個位置:
“有東西!硬的!不是石頭!是……是金屬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