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背很高,方沅看見了更多的景色,連綿不絕,隨著他們的腳步不斷向後移動。
下山的路上還有幾輛車陷進去了,其餘的警察又去繼續救援。
這一路上,健談的方哲已經打聽到了老警察的名字,叫托合彆克,托合彆克看他們濕透了,打算先帶他們去景區的派出所取暖。
方沅身後的警察從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。
他隻是沉默的牽著韁繩,手臂將方沅護著。
那麼大的風聲,方沅卻還是能清晰的聽見他的呼吸。
——
山下的遊客服務中心。
大雨之下,很多遊客都聚在大廳裡等待。
幾個人到了地方紛紛下馬。
警察先下馬,握住她的手腕,沒有一絲感情的說:“下來。”
一下馬,方沅還沒站穩,他就把手收走了。
派出所的女警出來接方沅他們去接待室。
而這些警察又要走了,他們要去繼續出警。
方沅看他牽過韁繩,忽然問:“你叫什麼名字?”
他好像根本沒聽見,牽過繩子再利落的上馬,跟著托合彆克走了。
張寄雪皺了皺眉,吐槽道:“好古怪啊這個人。”
女警說:“他叫赫蘭,是借調過來的,是不太愛說話。”
方沅點點頭。
剛才赫蘭上馬的時候,她也終於看清了男人的長相。
赫蘭的長相和他的聲音很像,硬朗,沉靜,眉眼間帶著股清冽。
眉骨很高,壓得眼窩有些深,瞳色是偏深的琥珀色,鼻梁高挺,山根處有一道淺淺的疤。
一個像草原的男人。像草原的風,不羈野性,又像草原的雨,陰晴不定。
方哲過來拍了拍她,讓她進去。
方沅收回目光,跟著哥哥往裡走。
方哲看見妹妹心不在焉,目光微沉,說道:“阿沅,彆想那件事了,都過去了。”
方沅怔忡,點了點頭。
不說,她還忘了。
——
時間,回溯到半年前。
六個月前,方沅跟進過一期“牧區兒童助學公益項目”采訪紀錄片的拍攝。
項目發起人是她的大學學長,一個曾紮根新疆牧區五年、口碑極好的公益人,方沅最初是帶著敬佩去采訪的。
采訪中,她偶然發現項目存在善款挪用痕跡,挪用人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學長陸川。
她沒有立刻曝光,而是選擇相信陸川的為人,私下找他對質。
陸川聲淚俱下解釋,稱是“暫時周轉”,承諾一周內補齊善款,並懇求方沅給牧區孩子留一點體麵,不要讓項目停擺。
方沅基於信任,也心疼牧區孩子即將失去唯一的助學渠道,暫緩了發稿,隻要求陸川提供補款憑證。
可一周後,陸川卷款跑路,項目徹底停滯。
給方沅留下陰影的事情也是在那時發生的。
她在做采訪時,接觸過的一個牧區小女孩馬迪娜,因為項目停擺失去了助學金,無奈輟學,在家放牧時意外墜崖受傷,落下了腿部殘疾。
輿論爆發後,有人扒出方沅曾提前接觸項目,質疑她收好處包庇,知情不報才導致悲劇。
方沅自己也始終無法原諒自己。
作為記者,她違背了“客觀中立、及時曝光”的職業準則,就因為私人感情造成這樣無法挽回的後果。
作為“記錄者”,她的采訪和記錄沒有保護任何人,反而間接摧毀了一個十六歲孩子的未來。
於是方沅選擇了辭職,在家裡整整待了三個月,沒有和任何人見麵說話。
可能是為了贖罪。
也可能是為了逃避。
聽到張寄雪想來新疆旅居,方沅才說出第一句話。
“我和你們一起去。”
所以時隔三個月,她再次來到了新疆。
從飛機落地,冷風撲在臉上,霧藍色的雪山橫亙在城市的周邊開始,再到車徑直駛入恰西草原,方沅的心忽然靜了下來。
這裡沒人見過她,沒人知道她發生過什麼。
自己未來的一年都可以住在這裡。
方哲正要去扶妹妹的手,忽然一驚,說:“你怎麼這麼燙?”
方沅發燒了。
但等她意識到的時候,整個人都已經沒了意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