客人,於哈薩克族而言,是無比金貴的存在。
草原上流傳著一句老話:牧場裡的羊,一半是自己的,另一半,原就是留給客人的。
胡安西這句“尊貴的客人”一出口,巴合提彆克臉上的遲疑瞬間散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鄭重。
他愣了愣,沒再多問,轉身就往屋裡走,腳步踩在土院的碎石子上,發出沙沙的響。
方沅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,就見巴合提彆克又從屋裡出來了,手裡攥著一把磨得鋥亮的刀子。刀鞘是牛皮做的,帶著常年摩挲的溫潤光澤。
方沅嚇得往後縮了縮,手心剛褪去的汗又冒了出來,方哲更是一步跨到她身前,伸手就要攔:“你想乾什麼?”
胡安西先反應過來,笑出了聲,上前拍了拍巴合提彆克的胳膊,用哈語打趣道:“老彆克,你這是要乾啥?剛把鞭子放下,又拿起刀子了?”
巴合提彆克咧開嘴笑,露出兩排白白的牙,手裡的刀子在昏黃的光線下閃了閃,他用哈語大聲說:“給客人宰羊!這麼好的客人,得好好款待!”
方沅沒聽懂,皺起眉,不明所以,抬頭卻看見赫蘭眼底浮現笑意,然後回頭翻譯給她聽。
方沅聽完,連忙擺手搖頭,聲音都有些急:“不用不用!真的不用!”
胡安西也幫著勸:“就是啊老彆克,你也得讓他們先吃完我家的羊肉再說嘛!我老婆都烤得差不多了,再宰羊,她們也吃不下咯!”
巴合提彆克撓了撓頭,臉上露出點憨厚的猶豫,看了看方沅,又看了看手裡的刀子,然後點了點頭,把刀子插回了刀鞘。
他對著方沅,用生硬的漢語一字一頓地說:“古爾邦節……再給客人宰羊。感謝你。”
一個字一個字都像是草原上的石頭,沉重無聲的砸在了方沅的心上,她聽著,好像心裡變得沉甸甸的,腳下也變得沉甸甸的,就要紮根在這片土地上了。
從巴合提彆克家出來,遠處廣闊無垠的青色草原已經變成了暗色。天上的星星一顆接一顆地冒出來,亮得像撒了一地的碎鑽。
後來胡安西告訴一行人,巴合提彆克的妻子三年前出去打工,剛開始還會回來,或是寄錢回來,但是後來就越來越少,巴合提彆克不要錢,隻是想見見妻子,他騎著馬去了縣城,去時心潮澎湃,再回來時便如遭重創。
聽說是看到了妻子在工地上有了相好的,兩個人已經生活了很久很久……她不打算再回草原了。
這樣的事情,在牧區很多,有的是丈夫,有的是妻子,見到了外麵的紛紛世界便不打算回來了。
巴合提彆克便一個人撫養起兩個孩子。
方沅安靜聽著,忽然對巴合提彆克生出了一些理解,他害怕女兒也會離開。
方哲忽然過來打了一下方沅的頭。
“剛才多危險,傷到你怎麼辦?以後不許了!”
方沅捂著額頭,看著哥哥一臉怒意,疼著疼著就笑了。
“我知道了,哥,以後絕對不會了!”
方哲才不信。
——
晚上的草原被篝火舔亮一片暖黃,木柴劈啪作響,火星子順著晚風飄上天,轉眼就融進墨色的夜空裡。
胡安西家的院子裡,烤得焦香的羊肉串在鐵簽上滋滋冒油,孜然和羊肉的香氣裹著煙火氣,飄得滿院子都是。
一群人圍著篝火坐成一圈,張寄雪和方哲搶著最後幾串烤肉。村長夫婦坐在一旁時不時用不太流利的漢語跟方沅搭話,眼睛裡亮亮的,裝的都是篝火邊的星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