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快,足球場投入建設,方哲忙得腳不沾地。每天他都要跑到學校去查看施工進度,還要抽空拍攝新的素材,為賬號的更新內容做準備。
捐贈的圖書還沒到,方沅便把全部精力投入到牧村地圖書屋的運轉中。這幾天,周邊幾個鄉鎮也紛紛找上門,希望成立同樣的書屋,她的日程表被排得滿滿當當。
中午,陽光正暖。
庫蘭來了,手裡捧著一摞書,身旁跟著他的母親。
自那件事之後,庫蘭的母親就常常給方沅帶來自家做的饢餅和奶疙瘩,有時還會熱情地拉她去家裡吃飯。這個能乾又勤勞的哈薩克族婦人不喜歡你的時候有多冷漠,喜歡你的時候就有多熱情,不知不覺間和方沅就跟親人一樣。
不過這次,她的神情卻有些凝重。
庫蘭把書一本本放回原位,庫蘭母親自顧自坐下,她摘掉頭上的圍巾鋪在膝蓋上,才開口:“方老師,我想請你幫我出個主意。”
她頓了頓,看著正在一旁翻書的兒子,“我的庫蘭喜歡寫東西,他很聰明。我想,要不要把家裡的牛羊賣掉一些,讓他繼續上學。”
庫蘭抬起頭,眉心微蹙,“阿帕,我不想。現在投稿也能賺些錢,夠生活了。我不想離開草原。”
庫蘭母親的眉頭一下子皺起來,擺手讓他閉嘴。然後轉頭看向方沅,繼續說:“你也知道,庫蘭的父親就是死在了轉場的路上,那天很大的風雪,我們家一半地牛和羊都死了,這幾年才一點點變回了從前的數字,可是牛羊的價格又掉下來了,我們的日子依舊不好過。”
方沅點了點頭。其實當初待在牧區地第一天時她就有這樣的疑問,為什麼牧民有幾百隻羊、幾十頭牛,卻似乎過得並不富裕?
儘管方沅從前就知道一句老話:“家財萬貫,帶毛的不算”,意思就是家畜再多,可風險卻是不可控的,災害和疫病都可能影響收益,甚至賠錢。但是方沅總覺得至少應該也能帶來較為富裕的生活。可實際上,這幾年受市場環境影響,牧民家一隻羊也隻能賣八百元左右,除去人力物力地成本,其實並沒有多少利潤。
庫蘭母親繼續說:“那天要不是你們,我老婆子恐怕也見不到今天的太陽了。這段時間,我就一直在想,我一定要讓我的兒子也在這片草原上待一輩子嗎?等他老了和我一樣?這樣不行的!”
方沅目光怔了怔,明白過來,是上次的事情讓庫蘭的母親害怕了。
哈薩克族的婦女總是溫柔又樸素,她們喜歡戴鮮豔的頭巾裝飾單調的生活,用手繡出一幅幅絢麗的圖案;她們承擔很多的家務,招待每一位推門而入的客人,承載著一個家庭的生活;很少有人給予她們愛,她們卻仍舊無私的給予身邊所有人愛意和包容,如同這片大地一樣寬厚。
方沅這一刻才看明白,庫蘭的母親曾經不讓庫蘭離開牧村和草原,並非思想封閉、為人頑固,實則是她堅信這片土地能夠護佑孩子平安順遂。
可當她在某個瞬間恍然驚覺,草原並非絕對安全,肆虐的風雪、漫長的跋涉之路,皆有可能對孩子造成傷害時,她便會毫不猶豫地,將庫蘭推向自己覺得更安全的遠方。
方沅看向庫蘭,男孩的眼睛悲傷的看著自己的母親,明顯是不想離開母親,更不想離開草原。
方沅勸說庫蘭母親,要讓孩子想清楚。
他想留在哪裡才是最重要的。
正如從前,庫蘭想寫作,她能支持他,讓他終於可以認真專注的寫作,這就夠了。那他想留在草原,不妨就留下。因為草原是他文字的養分,作為母親的她更是庫蘭汲取靈感和溫度的源泉,或許他天生該做一個草原作家。
送走庫蘭和他母親已經是晚上八點多,古麗娜來叫她去他們家吃飯,正好方哲和張寄雪也回來了。
“我們家來了很多親戚,赫蘭哥哥也在!”
張寄雪先比方沅做出反應,一把拉起她的手,答應下來:“那我們現在就去!”
方沅看向張寄雪,張寄雪果然眼睛彎彎的笑著,抓著她的手往外走,一邊悄摸摸的說:“從瑪合巴奶奶送葬後,你們都多少天沒見了,見一見吧!”
方沅被她戳中心事,臉頰燙了幾分。
的確,這些天,方沅一直在想赫蘭。
那天他沉重的給她講述那首詩,眼睛裡也是那麼難過。
瑪合巴奶奶埋葬得那天,整個草坡上都是穿著黑衣服的人,黑壓壓的像土地裡滲出了的星星點點的靈魂。
它們來接瑪合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