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媽媽,你彆打姐姐!”二樓樓梯口突然炸響一聲急促的哭喊,林越攥著洗得掉毛的奧特曼玩偶,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衝進來,小小的身子像一顆蓄滿恐懼的炮彈,“咚”地一下撞在林溪腿上,死死抱住不肯撒手,把姐姐完完全全護在身後。他仰著滿是淚痕的小臉,鼻尖通紅,圓溜溜的眼睛裡盛著與年齡不符的憤怒,更藏著快要溢出來的恐懼,聲音因為激動和哽咽抖得不成樣子:“是你自己天天鎖在房間裡喝酒,不管我和姐姐!姐姐每天放學要給我煮西紅柿雞蛋麵,要盯著我背英語單詞,還要改我的數學題,她連自己的作業都要熬到半夜寫,根本沒時間複習!你跟爸爸一樣壞,都不要我們了!”最後幾個字,他幾乎是哭著喊出來的,奧特曼玩偶的一隻胳膊被他捏得變了形。
“我壞?”顧曼琪像是被這句話狠狠紮進了心口最潰爛的地方,胸口劇烈起伏著,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疼,喉嚨裡湧上一股腥甜的澀味。她通紅著眼睛,目光掃過兩個孩子單薄的身影,突然像瘋了一樣,猛地抓起桌上那隻青花瓷瓶——那是他們結婚十周年時,林濤攥著她的手一起在景德鎮畫的,瓶身上的梔子花是她一筆一劃描的,花瓣上的露珠還沾著當年的溫度。她曾經把它當成命根子,每天清晨都要用細絨布擦三遍,連家裡的保姆都不許碰,如今卻成了她發泄的工具。她高高舉起手臂,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,眼裡是連自己都看不懂的瘋狂與絕望,狠狠往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砸去。
“砰——”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,瓷瓶瞬間碎裂開來,白色的瓷片像鋒利的刀子四處飛濺。林溪下意識地想把弟弟往身後按,可已經晚了——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碎片彈到了林越的胳膊上,瞬間劃開一道兩指寬的血痕。鮮血汩汩地冒出來,順著他細瘦的胳膊肘往下滴,落在淺色的大理石地板上,像一朵朵迅速綻放又枯萎的小紅花,刺得人眼睛生疼。
林越疼得“哇”地一聲哭出來,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,小臉瞬間漲得通紅,卻死死咬著下唇,不肯往後退一步,反而把姐姐抱得更緊了,沾著淚水的臉埋在林溪的衣角:“姐姐,我不怕……”林溪的心像被那碎片狠狠割了一下,她連忙把弟弟緊緊護在懷裡,用自己洗得發白的校服袖子死死按住他的傷口,柔軟的棉質衣料瞬間被鮮血浸透,溫熱的血順著她的指尖往下淌。她抬起頭,眼睛裡蓄滿了淚水,卻倔強地睜著,不讓眼淚掉下來,聲音因為絕望而嘶啞,像一把生鏽的鋸子在割木頭:“你清醒一點!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!以前你說女人要靠自己,說‘知許餐飲’是你一碗湯一碗麵熬出來的驕傲,說你要做我們的榜樣,讓我們以後都能抬起頭做人!你不是彆人眼裡最厲害的女強人嗎?你怎麼變成現在這個鬼樣子了?”
“女強人”三個字,像一道淬了冰的魔咒,狠狠砸在顧曼琪心上,讓她舉著半空的酒瓶“哐當”一聲掉在地上,琥珀色的酒液灑了一地,濃烈的酒氣混著瓷片的冷意,包裹著她。是啊,她曾經真的是彆人眼裡的女強人。十年前,她幫林濤把那個連打印機都買不起的小作坊扶上正軌後,不甘心隻做圍著灶台轉的“林太太”,揣著自己省吃儉用攢下的三萬塊積蓄——那是她坐月子時媽媽偷偷塞給她的營養費,是她舍不得買一件新衣服攢下的血汗錢——在菜市場旁租了間三十平米的小門麵,牆是自己刷的,桌子是舊貨市場淘的,每天天不亮就去進貨,忙到後半夜才回家,硬生生把“知許小館”做成了如今小有名氣的餐飲品牌。
可這一切,都在她翻開那個絲絨盒子時,碎得比地上的瓷瓶還徹底。一周前,她幫林濤整理副駕儲物格,想給他的急救包添幾支創可貼,指尖卻觸到一個冰涼的絲絨盒子。打開的瞬間,那條鑲嵌著碎鑽的項鏈晃得她眼睛生疼——標簽上的頸圍比她小兩厘米,不是買給她的。盒子底下壓著一封折疊的情書,字跡是她看了十五年的,開頭那聲“親愛的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,瞬間刺穿了她十五年的婚姻,刺穿了她所有的付出和驕傲。從那天起,她就徹底垮了。餐廳全權交給副手打理,孩子們托付給保姆接送,她把自己關在家裡,用酒精麻痹所有的感官,連窗簾都不敢拉開,怕看到外麵的陽光,怕想起自己曾經意氣風發的樣子。
她不敢看衛生間的鏡子——眼窩深陷,眼下掛著青黑色的眼袋,曾經精心打理的長發油膩地粘在臉頰兩側,發梢打著結,眼神渾濁得像蒙了一層灰,嘴唇因為長期酗酒而乾裂脫皮,哪裡還有半分往日裡精致優雅的顧總的模樣。她更不敢看孩子們放學回家時的眼神,那天溪溪怯生生地站在房門口,手裡攥著考了98分的英語試卷,小聲問“媽媽,你是不是不愛我們了”,讓她在孩子麵前哭得像個無助的傻子。最不敢麵對的,是那個賭上青春和真心,從紮著馬尾的青蔥少女熬成眼角有細紋的中年婦人,卻被愛情和婚姻傷得千瘡百孔的自己。那些曾經的驕傲、堅韌,那些“我選的男人一定不會錯”的執念,都在背叛的泥沼裡,被她自己親手碾碎了,連帶著孩子們的童年,一起摔得支離破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