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何一個封建王朝,無論漢唐明清,拋開什麼文治武功,疆域萬裡,往深裡去看底色全是灰暗。
生民,往往不過是那些豪傑奸雄,公侯將相指點江山的一抹注腳罷了。
但他沒有出聲斥責,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絲毫變化。
因為他明白,這就是幾百年來形成的規矩,是維係這個龐大帝國運轉的秩序的一部分。
他今日可以為了一個貨郎申斥一個淨軍,但明天,後天,還會有無數個貨郎,在無數個他看不見的地方,被無數個淨軍、官差、豪奴欺壓。
個體的仁慈,無法改變整個體係的沉屙。
他極目遠眺,視線掃過,心中卻滿是失望。
這京城的街道,就像這大明的江山,表麵上看起來依舊繁華,底下卻處處潰爛。
上一次入宮哭臨,已是傍晚時分,又坐在肩輿之中,一路顛簸下對這大明京城幾乎沒有印象。
此刻放眼望去,道路兩旁偶爾有幾座建築鱗次櫛比,豪華異常,但更多的不過是低矮破舊的小民房罷了。
而路麵的情況更是糟糕得令人發指。
雖然經過了黃土的鋪墊,但依然能看出道路原本的崎嶇不平。
整條寬闊的街道,隻有中間供禦駕通過的部分,被墊高了約莫半米,覆蓋著新土,顯得乾淨一些。
而道路兩旁,則是未經處理的泥濘,黑乎乎的,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氣味。
突然,朱由檢的眉頭皺了起來。
他聞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糞便味道。
那味道並不濃烈,卻仿佛無孔不入,絲絲縷縷地鑽進他的鼻腔。
他下意識地四處張望,卻找不到氣味的來源,感覺就像是彌漫在整個城市的空氣背景之中。
就在這時,一陣秋風卷過長街。
“呼——”
漫天的黃沙被卷起,鋪天蓋地而來。
朱由檢躲閃不及,頓時被吹得灰頭土臉,連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。
他狼狽地用袖子擦了擦臉,心中感到無比荒謬。
就在今日,華夏還可以去嘲笑歐洲城市屎尿齊飛的野蠻。
但僅僅再過一兩百年,就輪到西方人站在文明的高地來嘲笑華夏了。
也難怪崇禎末年那場可怕的鼠疫,會如此迅速地摧毀這座帝國的心臟。
這樣的環境,簡直就是瘟疫的溫床,比後世最臟亂差的農村集市都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他再次環顧四周,道路兩旁的店鋪門窗緊閉,跪伏的民眾一言不發。
他就像戲劇裡的大反派一樣,所過之處,萬籟俱靜。
他很清楚,這不是真實的北京城。
真實的北京城,此刻已經被藏了起來。
所有的喧囂、繁華、肮臟、醜惡、貧窮、腐敗……所有真實的一切,都在他到來之前,被牢牢遮住了。
京城街道如此,稍後的校場檢閱也是如此。
他所能看見的,隻有經過粉飾的太平,和他腳下這條用黃土臨時鋪就的金光大道。
這大明的皇帝,從某種意義上來說,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瞎子、聾子。
紫禁城雖大,卻也是一座最堅固的牢籠,將他與真實的世界徹底隔絕。
而他現在,就是要去拿到能夠掙脫這座牢籠的第一份力量。
一份真正屬於他,能夠讓他看到真實、聽到真實、改變真實的力量!
此圖是清朝實拍圖片,和明朝差彆不會很大。
這個角度是從安定門城樓往下看的,主角出巡的地方大概就在圖像右上角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