英國公張惟賢是被一陣嘈雜聲吵醒的。
炮聲、馬蹄聲、士卒的呼喝聲,隔著一條河,從對岸的勇衛營駐地傳來,攪得他心神不寧。
他披著外衣,站上自家宅邸的閣樓,負手向河對岸望去。
晨霧尚未完全散去,隻能看到黑壓壓的人影在晃動,旌旗招展,一片熱鬨景象。
他的兒子,張之極,也站在一旁,同樣是一臉的莫名其妙。
“爹,這勇衛營是瘋了不成?”張之極忍不住開口,“前兩日還懶懶散散,今天這是唱的哪一出?”
張惟賢沒有說話,隻是眉頭緊鎖。
就在這時,老管家匆匆從樓下跑了上來,氣息微喘。
“國公爺,打聽清楚了。”
張惟賢緩緩回頭,眼神詢問。
“下人剛剛回報,說是今日陛下親臨勇衛營,視察操練。”
張惟賢恍然大悟,他喃喃自語:“我說呢……原來是陛下親至。”
張之極的臉上卻瞬間被激動和崇敬填滿:“陛下登基未久,便如此關心武事,實乃我大明之福啊!如今國家內憂外患……”
“行了。”張惟賢無奈地擺了擺手,打斷了兒子的感慨,“知道你的陛下賢能了。”
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河對岸,眼神複雜。
“抽練新營,是好事。”他悠悠地歎了口氣,與其說是在對兒子說,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。
“可老夫實在是看不懂,這滿營數千士卒,為何至今連些像樣的把總、千總都不補齊?就讓一群隊官帶著,這能練出什麼兵?”
他搖了搖頭,神情愈發困惑。
坦白說,自從拿到那句“為有犧牲多壯誌,敢叫日月換新天”後,張惟賢倒是不太擔心這位新君會成為萬曆爺了。
這句詩用語直白,卻氣勢凜冽,甚至隱隱有大逆不道的味道,幾乎不可能是他人代寫,隻可能是皇帝本人所作。
倒是這兩日靜下心來回顧觀察,才感覺之前拿劉邦的模板去套這位新君也不太合適。
這位新君的所作所為,實在是……有些天馬行空。
反正他是看不懂,也不著急看懂了。
張惟賢乾脆不再多看,轉身徑直下樓。
“看來今日的回籠覺是睡不成了,我還是早點去衙門裡坐班吧……唉,真是苦了我這老人家。”
張之極沒有去送,他依舊站在閣樓上,迎著晨風,努力眺望著那片喧騰的軍營,眼中全是炙熱。
……
與此同時,河對岸。
朱由檢的眉頭,皺得比張惟賢更緊。
勇衛營三千人,分為六司,每司五百。
然而放眼望去,除了孫應元統領的那一司尚能維持基本的陣型外。
其餘五司,陣型散亂,隊列歪斜,簡直就像一群烏合之眾。
這列陣效果比那日校場操練的還要糟糕一些。
“徐應元。”
朱由檢轉過頭呼喚。
禦馬監太監徐應元心頭一顫,連忙出列:“奴婢在。”
“這兩日勇衛營操練和隊官們入宮習字進展如何?”
徐應元額頭滲出細汗,既惶恐,又尷尬。
“回陛下……都是有些懶散。”他趕緊又補充道,“隻因營中隻任命了孫應元一名把總,其餘五司群龍無首,奴婢們隻是從旁協助,也……也不太號令得動這些勇士。”
他小心翼翼地建議道:“陛下,是否要從五軍都督府和兵部那邊,推選些宿將過來,填補各司把總、千總的空缺?”
朱由檢沒有立刻回答。
他手裡握著馬鞭,輕輕拍打著自己的手心,陷入了沉思。
徐應元是廢物,這一點毫無疑問。
但廢物歸廢物,畢竟還是府邸元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