哪怕是盧象升,不也有自己的師門和籍貫?
讓他們互咬一下,自己才能看到更多的真相。
他拿起第二份奏疏,剛要打開,卻突然感覺哪裡不對。
他猛地站起身,一把搶過金蘭那份奏疏,重新打開。
目光逡巡片刻,最終定格在“致使沿岸河水暴漲”這八個字上。
沿岸?
什麼岸?什麼河?
“高伴伴!”朱由檢抬起頭,眼神銳利,“把李精白之前上報災情的奏疏拿來!另外,再給朕找一份山東地圖!”
很快,地圖和奏疏都送了過來。
李精白當初的奏報羅列了三十多個州縣,隻說連降暴雨,淹沒無數。
朱由檢當時就不喜歡這種鋪陳羅列的寫法,但也沒多想,隻以為明朝人都這鳥樣。
但金蘭的“沿岸”二字,卻像一道閃電,劈開了迷霧。
朱由檢拿起朱筆,在地圖上開始圈點。
曆城、章丘、長清、齊東、濟陽、齊河……
一個個受災的地點被標記出來,它們的分布,驚人地呈現出一條清晰的線!
而這條線的旁邊,正是一條蜿蜒的河流。
(附圖,山東水災分布點)
“這條河,叫什麼名字?”朱由檢指著地圖問道。
高時明湊近看了看,拱手道:“回陛下,此河名為大清河。”
“大河過開封後,分流兩道,一道入淮,另一道便是從此河入海。”
“因此,大清河泥沙淤積,河床甚高,確實常有水患。”
朱由檢皺起了眉頭。
究竟是無心之失……
還是有意隱瞞呢?
不想治河?還是不覺得治河是什麼重要之事?
金蘭和李精白居然都沒有提及此事?
而且,更重要的是,他對明末的記憶,有陝西大旱,但卻不記得什麼山東大水。
莫非並不是什麼大問題?
朱由檢一時間,都有點覺得是自己太過疑神疑鬼了。
他摸著自己的下巴,開始檢索著腦海中屬於崇禎的記憶。
很好……一片空白,這位大爺也不清楚這事。
不過前任大爺的倒是知道另外一事。
朱由檢開口問道,
“京畿的永定河,是否也常有水災?”
“正是,陛下,”高時明答道,“永定河疏浚不力,每逢春夏暴雨,便會泛濫成災。”
朱由檢點了點頭,心中了然。
——行吧,天下地理、河流走向、水利施工,也要加入學習課程了。
日講,日講,你們怎麼不講這些啊?
你們要是講這些,朕肯定乖乖聽課啊!
朱由檢將奏疏重新遞了過去,恢複了平靜:“沒事了,按照朕剛才說的,擬旨吧。”
高時明雖有疑惑,卻不敢多問,領命而去。
接下來的幾件事情,複雜度低了很多,但重要性卻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【乞骸骨疏——施鳳來】
內閣次輔施鳳來,想退休了。
奏疏裡說自己年老體衰,老眼昏花,甚至舉例說金蘭的奏疏九月十七就到了,他批閱完竟忘了上報,今日才想起來。
朱由檢冷笑一聲。
這是想跳船了?又怕重蹈張瑞圖被罷斥的覆轍,所以故意賣個破綻給自己?
是看到東林黨人即將入京,不想背著“閹黨”的身份被清算,還是這幾日自己的動作,讓他這隻老狐狸嗅到了危險,想明哲保身?
也罷。
一個六十四歲的老頭子,也該換換了。
“高伴伴,擬些場麵話,把三請三辭的流程走一遍就是。”朱由檢淡淡地吩咐道。
【請移兵大同疏——孫承宗】
這是一封來自通州的密折。
朱由檢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。
他迅速展開,孫承宗的字跡蒼勁有力。
六千騎兵已在通州集結完畢,口外相熟部落的向導也已找到。
最新軍情,伯部已在鹹寧海子聚兵,蒙古右翼各部紛紛響應,朵顏三十六家中也有多家參與。
各個部落氣勢高昂,準備與咄咄逼人的虎酋決一死戰。
同時,也低調地、略卑微地通過口外軍將,轉達了一些希望明軍參與這場開片的訴求。
孫承宗請求,將這六千騎兵立刻移駐大同,等待戰機。
同時,他本人即將出發前往山海關,後續漠南之事,將由總兵馬世龍直接向皇帝密奏。
朱由檢深吸一口氣,儘力平複心情。
國之大事,在戎與祀,今天他居然一起碰到了。
是巧合,還是天命?
他轉過頭,對高時明道:“立刻傳令下去!讓田爾耕優先鋪好通向大同的電台,不惜工本,不惜人力,不要勘探最優路線了,直接多點並行,哪怕冗餘一些也不怕。”
“遵旨!”
高時明還是敏銳地,察覺到了皇帝的焦慮,不敢怠慢,立刻轉身吩咐小太監。
……
奏疏很快處理完畢,朱由檢伸了個懶腰,看向一直侍立在旁的王體乾。
“情況如何?”
王體乾這才出列,躬身回話:
“回陛下,昨日參加考試的將官中,約有四分之一的人出宮後便派人往外送信,都是往九邊而去。”
朱由檢點點頭,臉上沒什麼表情:“朕知道了。”
忠誠,從來不是畫幾張餅就能換來的。
必須有持續的正向激勵和精確的負向懲罰才行。
萬曆三大征都說要封侯,結果一個沒封。
天啟對遼事的封侯懸賞更是還掛著呢。
昨天的公侯之賞,隻是利用他皇帝親見的加成激勵一下罷了。
要整個天下真正為之瘋狂,他還得再施手段才行。
所以居然隻有四分之一人選擇通知自己原有主將,倒是很低於他的預期了。
王體乾繼續道:“昨日,山東會館與山西會館各自都辦了洗塵會,各有數十人參加,起複回京的和現任在官的都有。”
他遞上一張紙條,“這是參會的主要官員名單。”
朱由檢接過,目光簡單掃過,
山西籍:韓爌、孫傳庭……
山東籍:劉鴻訓、畢自嚴、郭允厚、薛鳳翔……
他麵上依舊是波瀾不驚:“朕知道了。”
籍貫、師承、利益、親朋……人有多少種產生聯係的方式,就有多少種結黨的方式。
這很正常。
王體乾又道:“勳貴那邊,保定侯昨日以母親賀壽為名,大宴賓客,但……響應者不多。”
朱由檢的眼角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,還是開口道:“朕知道了。”
保定侯梁世勳,掌管京營。
他開賀壽筵席很正常,不正常的是沒人去!
這些人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?
宮中?霍維華他們做事不仔細?自己猜測的?
那他們是知道了京營之事……
還是也知道了自己對北直隸的整頓計劃?
“其餘的,一切如常。”王體乾總結道。
朱由檢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做得不錯,繼續盯著。”
然後,他轉向高時明:“明日的日講,都通知下去了嗎?”
高時明點頭道:“回陛下,已通知六部九卿、各部侍郎、六科給事中、翰林院全員、京中勳貴,起複的官員過去在四品以上的,明日一同到皇極殿聽講。”
朱由檢目光幽幽,不再說話。
——日講日講,既然你們不會講,那就讓朕來講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