倪元璐的臉漲得通紅,仿佛有一團火在胸中燃燒。
“各位請看屏風!”
他話音落下,小太監將屏風上的紙張再一撕,一個新的頁麵出現了。
那是一副古怪的圖畫,由許多長短不一的豎條排列而成。
“成周時期,國祚八百載!”
“西漢、東漢,各自兩百餘年。”
“大唐盛世,綿延二百八十九年。”
“兩宋相加,亦有三百一十九年。”
倪元璐的語速越來越快,他的聲音在安靜下來的大殿中回響。
“而到我大明,自洪武開國至今,已二百五十九年矣!”
他頓了頓,目光如炬,掃過一張張驚疑不定的臉。
“那麼,諸位大人可曾想過,我大明的國祚,又會是幾何呢?”
殿中死一般的寂靜。
所有人都用一種混雜著驚恐、荒謬和難以置信的眼光看著他。
天下無不滅之王朝,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。
——或許秦始皇不懂,但後來的皇帝應該是都懂了的。
可懂歸懂,誰敢在朝堂之上,當著皇帝的麵,把這層窗戶紙捅破?
你倪元璐是不是瘋了?你看看你背後禦座上坐的是誰!
倪元璐仿佛沒有看到眾人的目光,他沉浸在自己的節奏之中,繼續說道:
“要答此問,或可以史為鑒。”
“西周、兩宋亡於外敵;東周、大唐亡於封王、藩鎮;西漢亡於權臣;東漢、暴秦之亡,始於黔首。”
“那麼,若我大明將亡,又會是何種原因呢?”
殿中大臣各個惶然,許多人已經不敢再聽、再看,紛紛低下頭,眼觀鼻,鼻觀心,仿佛這樣就能將自己與這場滔天禍事隔絕開來。
就在這壓抑得令人窒息的氛圍中,一道嗬斥聲突然炸響!
“大膽!”
眾人猛地抬頭看去,隻見韓爌已然離坐而起!
他須發皆張,氣得渾身發抖,正怒不可遏地以手指著倪元璐。
“陛下!臣請斬此獠,以正視聽!”
“皇極殿乃何等莊嚴之所,安能容此等亡國妄言!此非人臣該言之事!”
韓爌的聲音因為憤怒而顯得有些變調,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絕。
所有人都安靜下來,看向禦座。
風暴的中心,已然彙聚。
倪元璐也不慌,他隻是轉過身,再次向著禦座上的朱由檢拱手一拜,然後便垂手侍立,一言不發。
無聲的動作,卻表明了最清晰的態度——我之所言,皆為君命。
一時間,殿中氣氛凝固到了極點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位年輕的天子身上,等著他的裁決。
一直穩坐釣魚台的黃立極心中暗歎一聲。
你這癡物,是住墓地住傻了嗎?今日局勢當真看不明白?
今日之講,哪裡是這五人要講,分明是皇帝要講!
果然,禦座之上的朱由檢緩緩開口了:
“韓卿,你難道認為,這世間當真有萬世不滅之王朝嗎?”
平淡的問話,卻直擊要害。
韓爌內心激烈地掙紮了片刻,終究還是說不出違心之言,隻能躬身答道:“回陛下,世間……誠無不滅之王朝。”
但他緊跟著又抬起頭,語氣急切地說道:
“然而陛下!此等言語,或可私下闡發,或可與閣臣相商,卻萬萬不可在這大殿之中公開宣講啊!”
“此等言論一旦傳出,天下人心動蕩,便自此始矣!屆時奸邪之輩借此生事,國本動搖,悔之晚矣!”
朱由檢輕輕搖了搖頭。
“韓卿的心是好的。”
他先是肯定了一句,隨即話鋒一轉。
“然,諱疾忌醫,終究是蔡桓公之流,注定要被淹沒在青史塵埃之中。”
“朕雖讀書少,卻也知防患於未然之理。”
韓爌急得額頭見汗。
“陛下,臣並非說不提此事,而是不能在此提,不能在此時提,不能……!”
他頓了頓,將那句“不能對天下人提,否則黔首無知,聽話隻聽半句,各地從此就要多事了”的話咽了下去,但意思已經表露無遺。
朱由檢點了點頭,似乎頗為認同。
“韓卿此言,誠然有理。”
就在韓爌心中稍稍鬆了一口氣時,朱由檢卻拋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假設。
“但是……韓卿,朕且問你,假設在東漢靈帝之時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