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其二……”
來宗道全神貫注,等候著新的命令。
今日這第一件事,便是如此狂瀾,那這第二件事,又會是什麼?
朱由檢的目光緩緩掃過階下群臣,聲音平靜地響起:
“朕查得國朝如今對女真,多有賞格頒布。”
他頓了頓,像是在給眾人回憶的時間。
“天啟二年,便有言‘擒獲奴酋者封公,獲酋子者封侯,俱予世襲’。”
“天啟五年,又升格其賞,曰:‘一應文武官員,有能殲奴酋,克複遼陽者,準照雲南黔國例,晉封國公,世守遼陽。’”
“又曰:‘即俠士刺客,有能潛購奴酋,歸獻疆土者,其世爵封土亦如之。’”
朱由檢一句句地念著,語氣平淡,仿佛隻是在複述著檔案中的文字。
殿中許多官員都微微頷首,這些賞格他們大多都聽過,可以說是人儘皆知。
封公封侯,世守遼陽,這是何等樣的恩賞!足以讓天下任何一個武人為之瘋狂。
然而,就在眾人以為皇帝隻是要重申賞格,激勵士氣之時,朱由檢卻話鋒一轉,發出了一聲悠長的歎息。
“但是……”
他停頓了片刻,目光中流露出一絲複雜難明的情緒。
“這賞格,真的有用嗎?”
“朕在勇衛營,亦曾以公侯之賞相激,初時也覺軍心大振。”
“然則,朕每日都參與校閱演武,與各將官剖心相問,方才知道,這潑天的富貴,在他們眼中,竟然已成了一個笑話。”
此言一出,滿殿皆驚。
不等群臣從震驚中反應過來,朱由檢對身旁的高時明微微頷首。
“高伴伴,你來說罷。”
“臣遵旨。”高時明上前一步,自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,對著群臣緩緩開口:
“司禮監奉旨,查閱往朝賞格。”
“嘉靖三十四年,倭寇為患,朝廷懸格:‘有能擒斬王直來獻者,封以伯爵,賞銀一萬兩,授坐營坐府職銜管事’。”
高時明的聲音在安靜的殿內回響,他抬起眼皮,掃視了一圈眾人,才繼續說道:
“時任浙直總督胡宗憲用間,擒獲汪直。”
“然,胡宗憲後因嚴嵩案牽連入獄,此爵,終究未賞。”
“嘉靖四十一年,胡宗憲於獄中題詩‘寶劍埋冤獄,忠魂繞白雲’,引刃自儘。”
“直至萬曆十七年,神宗皇帝才為其平反,複其官爵。”
第一個故事講完,殿中已經有了一些騷動。
高時明沒有理會這些反應,繼續平鋪直敘。
“萬曆二十年,援朝之戰,朝廷賞格,能擒斬關白平秀吉、妖僧玄蘇二賊來獻者,通侯重賞。”
“此役雖勝,然二賊未獲,不議封爵,亦屬尋常。”
“同年,寧夏哱拜作亂,朝廷賞格,能斬哱拜及其子哱承恩者,許以侯、伯延世。”
“此戰,哱拜自縊,哱承恩歸降。然,侯、伯之賞未兌。”
“萬曆二十七年,播州土司楊應龍作亂,再定賞格,無論吾人、土人,有殺賊立功者,或寵以世爵。”
“此戰,楊應龍亦是自縊。然,世爵之賞,仍舊未兌。”
高時明念完,合上冊子,默默退回了朱由檢的身側。
整個武英殿內,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氛圍之中。
這些事,年輕的官兒或有不知,但在場的閣老、尚書、勳貴們,又哪一個不知道?
隻是,知道是一回事,被人這樣一件件、一樁樁地當著滿朝文武的麵,赤裸裸地揭開,又是另一回事。
更詭異的是……這是陛下你爺爺、太爺爺的問題啊!
這樣當麵說開真的好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