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登基以來,勳貴就一直被他故意忽視、漠視。
勇衛營沒有他們的份,新政也沒有他們的份。
清宮之時,甚至還威脅他們不要再行窺探內宮之事。
如此壓著他們,正是欲揚先抑之舉。
畢竟所有提拔恩寵,其實都建立在一個基礎邏輯上
——權力的餐桌上,皇帝能給出的利益籌碼究竟有多少?
朱由檢登基以來的恩寵、籠絡、人事調整、平衡,若是拋開名、權、利這個維度,其實可以分為兩個類型。
其一,是“損失厭惡型”。
閹黨中一些過去身居高位的,如王體乾、田爾耕、薛鳳翔等人就屬此類。
他所給予的其實不是增量,而是保留你目前的存量權勢以及未來的政治生命。
但這種以“失去”為代價的威脅隻能用於一時,難於用於一世。
這也是他非殺魏忠賢不可的其中一個原因。
執掌朝政不過三年,就一門三爵,豐城侯李承祚甚至還具疏請為魏忠賢上九錫,封魏王。
他朱由檢還能怎麼封?還能怎麼賞?
真封了、真賞了,天下之風氣又要如何扭轉?
他的道德高地還站的上去嗎?
其二,則是確確實實的提供“增量”。
新政的秘書處、順天府一係,乃至即將考選的北直隸地方官,都是這個類型。
正因其身份低微,才有他朱家皇帝提拔、賞賜、任用的空間。
從這個角度來說,王體乾、田爾耕、乃至黃立極、李國普,再過去兩三年,如果做不出大成績,那是一定會被新人替換掉的。
因為賞賜新人的性價比,要遠比賞賜老人的性價比來的更高。
用人如堆薪,後來者居上。
古今中外,莫不如此也。
但是,這兩種邏輯放到勳貴這邊,都會呈現不同程度的失靈。
損失厭惡?
勳貴在八議之列,做得再差,也就是停俸停職,難道還真能因為不靠攏就削爵嗎?
英國公靠攏了,如果定國公不靠攏,他朱由檢還真能對定國公做什麼嗎?不可能的。
至於增量空間,不能說沒有,隻能說太小。
文臣武將若求晉升,加紅加綠之下,大道暢通。
但勳貴的升爵要求更高,能做的事情更少,這增量空間的激勵,實在要小上太多了。
國朝在京勳貴三十餘人,所掌事權不過寥寥。
英國公張惟賢、定國公徐希皋列位班首。
平日裡有六部九卿推選議事,他們能夠參與,但也就隻是如此了。
往下,保定侯梁定勳掌京營,襄城伯李守琦掌大漢將軍,靈璧侯湯國祚掌紅盔將軍,駙馬都尉侯拱辰掌宗人府。
……其餘勳貴,要麼在五軍都督府輪轉,要麼備宿衛而已。
從貪腐之事上,更能窺見勳貴事權狹小的尷尬之處。
畢竟大明朝,有多少權,才可以貪多少錢,那是明碼標價,板上釘釘的。
給事中雖然隻有七品,但位卑權重,年入三五千金不等。
過往首輔馮銓、田爾耕這等角色,收賄也是萬金萬金的收。
而到了勳貴這裡就慘了。
去年魏忠賢糾出來的京營包攬弓箭錢糧案就在眼前。
總督京營的泰寧侯陳良弼,分了一千六百兩,還得分潤五百兩給恭順侯吳汝胤。
而工部區區一個虞衡司郎中,在這事裡就獨得一千五百兩,往下的工部主事也有三百兩可分。
就算如此,總督京營,也已是在京勳貴們能謀到的最肥的差事了。
因此,大部分勳貴的精力還是在自己的田地、商鋪、礦洞之中。
奏請鹽引、田土、礦地才是他們孜孜以求的東西。
房山、涿州的煤炭、石礦,全是他們占坑私挖的身影。
所以,北直隸改革,動得最狠的就是這批勳貴的利益。
因為北直隸最大的地主是皇帝,其次就是勳貴,再次才輪到本地士紳。
做任何改革,都要分清楚利益所在。
北直隸改革之中,潛在的對抗力量,地主文臣還要往後放放,這幫勳貴才是受損最為嚴重的!
這也是他為什麼搬到西苑認真殿的原因。
無他,左右狹窄,管理簡單,隻需籠絡數百親衛,就能將路口堵得嚴嚴實實。
旁邊又臨著湖水,著火了救起來也簡單。
開完這次會後,要再清一次宮了……
朱由檢心中默念一句,臉上卻已轉出溫和的笑容,開口道:
“勳貴與國同休,這大明中興之事,自然不能不參與。諸位然否?”
一句話,讓沉寂的勳貴群體中起了一絲微瀾。
自新君登基以來,他們感受到的隻有漠視和無視,此刻皇帝的主動垂問,不啻於天籟。
幾位勳貴對視一眼,最終還是班首的英國公張惟賢站起身來,躬身答道:“陛下聖明。臣等世受國恩,食朝廷之祿,自當為新政中興之事,赴湯蹈火,萬死不辭!還請陛下發令。”
朱由檢滿意地點點頭。
“朕有幾事,需要諸位勳貴去做。”
“其一,天下勳貴,無論兩京各地,關於新政,人人有份,都要各自上疏來講。”
“以爾等之爵位、所領之職事,所見世情究竟如何?”
“想做事,就往做事的路子上走;不想做事,至少也要和朕好好說說這天下之事。”
“此事不難吧?”
張惟賢皺了皺眉頭,覺得這事太簡單了,但還是立刻答道:“此事不難。”
朱由檢又道:“其二,襄城伯求掌京營之事,朕也聽說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