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同鎮往聚落所的官道上。
邊塞的風已經帶上了刀子般的寒意,卷起塵土,掠過光禿禿的樹杈,發出嗚嗚的聲響。
天色尚早,太陽懶洋洋地掛在天上,光芒有氣無力,驅不散這天地間的蕭索與嚴寒。
就在這片沉寂之中,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,如同一道滾雷,踏碎了清晨的寧靜。
一隊精悍的騎兵出現在地平線上,他們身上的甲胄在微光下泛著冷鐵的光,卷起的煙塵如同一條黃龍,直撲官道旁的一座小小的急腳鋪。
“籲——”
為首的親兵勒住馬韁,動作乾脆利落。
他翻身下馬,從懷中掏出一份蓋著火漆的公文,大步流星地衝進鋪子。
不多時,一名鋪兵奔出,頭插一道翎羽,便往東邊跑去。
隊伍中,一名身著飛魚服的少年將軍也翻身下馬。
他看起來不過十九歲年紀,正是錦衣衛指揮僉事王世德。
他沒有理會那遠去的鋪兵,而是徑直走向急腳鋪旁一座新立起來的木製高台,仰頭大喊:
“來活了!來活了!給老子滾出來。”
喊聲中氣十足,穿透了風聲。
高台上立刻探出一個腦袋,緊接著,台子底下也鑽出一個人來,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。
王世德將手中的信封高高舉起,朗聲道:“甲級烽火,十七個字符,速速發報!”
底下那人一聽是“甲級烽火”,一個激靈,瞬間清醒過來,不敢有絲毫怠慢,連忙伸手接過,點頭哈腰道:
“好嘞王頭!馬上就辦!”
說罷,他抓著木台側麵垂下的軟梯,三兩下便敏捷地攀了上去。
片刻之後,木台頂端升起一麵巨大的紅旗,迎著寒風,八字形揮舞了片刻。
十餘裡外,另一座同樣的高台之上,似乎也有微弱的旗幟在舞動,隻是肉眼難辨,看不真切。
旗語通報完畢,高台上的懸臂開始緩緩轉動,擺出一個個不同的角度,將十七個字符一一打出。
護衛的騎兵早已呼哨一聲散開,在周圍百步之外布成一個鬆散的警戒圈,懶洋洋地注視著四周。
薊鎮總兵馬世龍,大同巡撫張鳳翼,大同總兵渠家楨三人,也早已下了馬,靜靜地站在一旁,看著王世德有條不紊地指揮著這一切。
馬世龍不著痕跡了掃了其他兩人一眼,等到王世德料理完一切,這才開口問道:
“王僉事,這‘千裡電光傳訊台’……當真能一日之內,便將消息往返京師?”
王世德一拱手,年輕的臉上洋溢著自豪的光彩,笑道:
“馬都督,弟兄們私下裡都叫它‘電台’,倒不必說什子千裡電光,忒是拗口。”
“您這份奏報,十七個編碼,一路傳到京師,最多兩個時辰。”
“若是陛下即刻批複,申時末,您就能收到回信。”
“兩個時辰……”大同總兵渠家楨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那座看起來有些簡陋的木台,嘖嘖稱奇,“此法脫胎於烽火傳訊,卻又遠勝於斯。以懸臂示形,以千裡鏡觀之,環環相扣,真是天才之想。”
一旁的大同巡撫張鳳翼撫著胡須,亦是感歎道:“邊情警訊,此法果然犀利無匹。兩個時辰到京師,那若是要傳到山西鎮,豈不是更快?隻可惜,尋常公文動輒數百上千言,卻是用不上這等利器了。”
王世德自承襲父職以來,便一頭紮進了這電台體係的構建之中。
此刻聽到眾人誇獎,與有榮焉,那股子少年人的分享欲再也按捺不住。
“張撫台此言差矣!”
他忍不住挺直了胸膛,聲音也高了幾分。
“傳信之速,一看距離,二看字符。距離越遠,中轉台次越多,自然越慢。字符越少,每一台的傳遞、記錄、核驗便越快。”
他一字一頓地念道:“譬如,‘插漢,五萬,寇,大同’。”
“諸位請看,如此一條軍情,七個字,四個編碼,加上發報人、接報人、時刻、警訊等級四個標準編碼,攏共也不過八個編碼!”
王世德舉起一個手指,笑道:“一個時辰,一個時辰便能擺在陛下的案頭!”
張鳳翼微微一笑,還待開口說些什麼,王世德卻已是滿臉漲紅,激動地搶著說道:
“事實上電台效率遠不止如此!這電台之法,日新月異,簡直一日一個樣!”
“我出京前,聽司裡的匠人說,若千裡鏡的鏡片打磨之法能再精進,使得觀望之距倍增,則台與台之間的距離便可拉遠,中轉次數亦可減少,速度自然倍增!”
“還有那編碼之法!陛下親授‘長短編碼’之妙。言常用之字,當以短碼代之,生僻之字,則用長碼。如此一來,尋常軍報公文,字符總數便可大大縮減!”
“更有甚者,說各處常用之字詞本就不同。京師常用‘部議’、‘上諭’,邊鎮常用‘入寇’、‘三萬、五萬’。若能因地製宜,分設不同碼書,則效率又可再上一層樓!”
王世德越說越是興奮,神采飛揚。
“如此多番迭加,,再過數月,大同警訊傳至京師,或許隻需一炷香便可!”
一番話,說得是滔滔不絕,神采奕奕。
可對麵的三位封疆大吏,卻聽得是雲裡霧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