碼頭那邊,是什麼在等著他?
還有那個素未謀麵的女孩,顧小滿——她還活著嗎?
無數問題在腦海裡翻湧,但沒有答案。清辭隻能抓緊時間,去那個安全屋,等。
等一個可能永遠不會回來的人。
等一個可能永遠不會到來的黎明。
黃包車在法租界的街道上穿行。經過百樂門時,清辭看了一眼——霓虹燈還沒亮,但門口已經停了幾輛汽車。穿著旗袍的女人挽著男人的手臂,笑靨如花地走進去。
歌舞升平。
仿佛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黑暗。
車夫忽然開口:“小姐,後麵有輛車,跟了我們三條街了。”
清辭心頭一緊,回頭看去。
一輛黑色的福特轎車,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。車窗貼著深色的膜,看不清裡麵的人。
“能甩掉嗎?”清辭問。
車夫咧嘴一笑:“您坐穩了。”
他猛地拐進一條窄巷。車輪軋過青石板,顛簸得厲害。巷子很窄,隻能容一輛黃包車通過。清辭緊緊抓住車沿,心跳如擂鼓。
巷子儘頭是條小河,河上有座石橋。車夫衝上橋,下橋後又是一條巷子。七拐八繞,清辭已經分不清方向。
“甩掉了。”車夫喘著氣說。
清辭鬆了口氣。但還沒等她完全放鬆,前方巷口突然出現兩個人,攔住了去路。
都穿著黑色的中山裝,戴著禮帽,帽簷壓得很低。
“停車。”其中一人開口,手裡亮出一本證件——警察廳的。
車夫不得不停下。
清辭的手伸進手袋,握住了槍柄。
那兩人走過來,其中一個盯著清辭:“蘇婉小姐?”
“你們認錯人了。”清辭說,聲音儘量平靜。
那人笑了笑,笑容很冷:“我們找的就是你。請跟我們走一趟。”
“憑什麼?”
“憑你涉嫌通共,以及……謀殺。”那人一字一句地說,“沈墨,你師兄,還記得嗎?”
清辭的心沉到了穀底。
他們果然什麼都知道。
“如果我不去呢?”她問。
那人掀開衣襟,露出腰間的槍套:“那就彆怪我們不客氣了。”
氣氛瞬間繃緊。
車夫嚇得臉色發白,連聲道:“長官,長官,我就是個拉車的,什麼都不知道啊……”
清辭看著那兩人,又看看周圍的環境——巷子很窄,兩邊是高牆,沒有岔路。跑是跑不掉了。
隻能拚。
她計算著距離、角度。如果開槍,必須先解決最近的那個,然後趁另一個愣神的瞬間……
但就在這時,巷子另一頭突然傳來一聲大喝:“警察!都彆動!”
清辭轉頭看去。
幾個穿著巡捕製服的人跑過來,為首的是個高大的法國人,藍眼睛,紅胡子。他手裡舉著槍,用生硬的中文喊道:“放下武器!”
那兩個穿中山裝的人愣住了。
法國巡捕走到近前,看了看那兩人的證件,又看了看清辭:“你們在乾什麼?”
“警察廳辦案。”其中一人說,“這個女的是通緝犯。”
“在法租界抓人,有手續嗎?”法國巡捕問。
“事態緊急,來不及——”
“那就等有手續再來。”法國巡捕打斷他,轉向清辭,“小姐,你沒事吧?”
清辭腦子轉得飛快。這些人是誰?真的巡捕?還是另一撥人?
但她沒得選。
“他們想綁架我。”她說。
法國巡捕點頭,對那兩人說:“聽到沒有?這位小姐指控你們企圖綁架。現在,請你們離開法租界。否則,我就以擾亂治安罪逮捕你們。”
那兩人對視一眼,顯然不敢和法國巡捕硬碰硬。他們狠狠地瞪了清辭一眼,轉身走了。
法國巡捕這才看向清辭:“小姐,需要送你一程嗎?”
“不用了,謝謝。”清辭說,“我自己可以。”
巡捕點點頭,帶著手下離開了。
清辭讓車夫繼續走。這次,她一直回頭看,確定沒有人跟蹤。
剛才那一幕太蹊蹺了。那些法國巡捕出現的時機,剛剛好。
像是有人安排好的。
是誰?
安德森神父?還是……彆的什麼人?
清辭想不明白。她隻知道,現在的上海,每個人都可能是敵人,每個人也都可能是朋友。
真假難辨。
黃包車終於停在一個弄堂口。車夫指著裡麵:“小姐,就是這裡。三號。”
清辭付了錢,走進弄堂。
這是典型的上海石庫門房子,紅磚牆,黑漆門,門楣上刻著福字。三號的門虛掩著。
清辭推門進去。
天井裡種著幾盆菊花,開得正好。一個老太太坐在藤椅上,戴著老花鏡,正在縫補衣服。看見清辭,她抬起頭,眼神溫和。
“是蘇小姐吧?”老太太說,聲音很輕,“神父打過電話了。進來吧。”
清辭跟著她進了客堂間。房間不大,但收拾得很乾淨。八仙桌上擺著茶壺和茶杯,牆上掛著一幅聖母像。
“你住樓上。”老太太說,“我去給你燒點熱水。餓了嗎?”
“不餓,謝謝。”清辭說,“請問您是……”
“我姓陳。”老太太笑了笑,“安德森神父救過我兒子的命。所以他說要幫忙,我就幫。”
她轉身去了廚房。
清辭走上狹窄的木樓梯。樓上是一個小房間,一張床,一張桌子,一把椅子。窗戶對著天井,能看到下麵的菊花。
她關上門,坐在床上,終於鬆了一口氣。
暫時安全了。
但隻是暫時。
她從手袋裡掏出那把手槍,檢查子彈。七發,滿的。又拿出李浩給她的勃朗寧,隻剩三發子彈了。
她把兩把槍都放在枕頭下。
然後躺下,閉上眼睛。
很累。
從昨天到現在,幾乎沒有合過眼。傷口還在隱隱作痛,毒雖然解了,但身體還很虛弱。
但她不敢睡。
她怕一睡著,就再也醒不過來。
更怕一醒來,聽到李浩的死訊。
窗外傳來遠處的鐘聲——八點了。
離子時,還有四個小時。
李浩,你一定要活著回來。
一定。
清辭握緊了枕頭下的槍,在心裡默默祈禱。
祈禱這個漫長的夜晚,能快點過去。
祈禱黎明,能早點到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