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沒有說更多。但清辭從她眼中,看到了一種很深、很重的恨。那種恨,像埋在地底多年的火山,表麵平靜,內裡翻湧著滾燙的岩漿。
“我相信你。”清辭最終說。
白玫笑了,這次的笑容很淡,但真實了一些。
“記住,”她說,“活著最重要。不管發生什麼,先活著。”
她轉身,提著箱子,走出了土地廟,消失在雨夜裡。
清辭站在廟裡,聽著雨聲,聽著遠處隱約的警笛聲。手裡的布包很輕,但感覺比箱子還沉。
她走到門邊,往外看。雨還在下,巷子裡空蕩蕩的。遠處鎮子的方向,偶爾有狗叫聲傳來。
李浩還沒來。
她在廟裡來回踱步,腦子裡亂成一團。白玫的話是真的嗎?箱子該給她嗎?他們真的隻能逃跑嗎?
還有顧小滿……她在哪兒?真的在醫院嗎?還是……
清辭不敢想。
時間一點點過去。雨漸漸小了,變成了細細的雨絲,在燭光裡像銀色的線。
廟外忽然傳來腳步聲。
清辭立刻握住了槍,躲到供台後麵。
腳步聲很輕,很急。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,渾身濕透,臉上有血,但眼睛很亮。
是李浩。
清辭衝出去:“你受傷了?”
“皮肉傷。”李浩喘著氣,靠在門框上,“追兵甩掉了,但鎮子不能待了。我們得馬上走。”
“白玫來過。”清辭快速說,“她給了我們新的身份,還有去南京的車票。她說箱子她帶走,我們分開走,到北平彙合。”
李浩的臉色變了:“箱子呢?”
“她帶走了。”
李浩沉默了。他走到供台邊,看著空蕩蕩的地麵——那裡原本放著箱子。燭光在他臉上跳動,映得他的表情複雜難明。
“你相信她?”他問。
“沒得選。”清辭說,“我們帶著箱子,走不了多遠。”
李浩沒說話。他在廟裡踱了幾步,走到門邊,掀開門簾往外看。雨已經停了,天空還是陰沉的,但東方已經隱約露出了魚肚白。
天快亮了。
“車票是幾點?”他問。
“晚上十一點。”清辭說,“白玫讓我們等到十點半,然後去火車站。”
“還有十幾個小時。”李浩說,“這裡不能待這麼久。”
他走到供台邊,從土地公像後麵摸出了什麼東西——是個小小的油紙包,用麻繩紮著。
“這是什麼?”清辭問。
“應急的東西。”李浩打開油紙包,裡麵是兩張地圖,幾塊銀元,還有一小瓶藥丸,“啞叔準備的。他說萬一走散了,就用這個。”
他拿出地圖,鋪在供台上。是一張手繪的蘇南地圖,標注了主要道路、河流、還有村鎮。
“我們現在在這裡。”李浩指著地圖上的一個點,“沈莊往東五裡。最近的火車站是蘇州站,但肯定被盯死了。所以白玫安排我們去南京,是對的。但……”
他頓了頓,指著地圖上另一個點:“我們不能按她說的,等到晚上。太危險。”
“那怎麼辦?”
李浩在地圖上找了一會兒,指著一個地方:“這裡。太湖邊上的一個小漁村。有船可以去無錫,從無錫坐火車去南京,比從蘇州走安全。”
清辭看了看地圖。漁村離這裡有二十多裡路,要翻兩座山。
“你的傷……”
“死不了。”李浩說,“但我們必須在天黑前趕到。”
他收起地圖,把銀元和藥丸分給清辭一半:“現在走。”
“等等。”清辭說,“白玫說,她會安排人把你引到這裡。但我們沒見到人。”
李浩愣了一下,隨即臉色變了:“糟糕。”
“怎麼?”
“如果她安排了人,但人沒來,說明……”李浩的聲音沉下來,“說明那個人出事了。或者,被截住了。”
“那……”
“我們得馬上離開這裡。”李浩說,“現在。”
他拉起清辭,衝出土地廟。
外麵天已經蒙蒙亮了。雨停了,但路很濕滑。遠處的鎮子方向,傳來雞鳴聲,此起彼伏。
新的一天開始了。
但對於他們來說,每一天都是逃亡。
兩人在泥濘的山路上奔跑。李浩的傷口在滲血,但他沒停。清辭抱著布包,裡麵是他們的新身份、車票、還有最後一點希望。
太陽從東邊的山後升起來,金色的光刺破雲層,照在山野上。一夜的雨洗去了塵埃,空氣很清新,帶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。
很美。
但清辭無心欣賞。
她回頭看。土地廟已經在很遠的山腰上,像一個小小的黑點,在晨光裡顯得孤單而破敗。
箱子已經不在了。
那個沉重的、沾著無數人鮮血的箱子,現在在白玫手裡。
而他們,什麼都沒有了。
隻有兩張假身份證,兩張車票,還有一條不知能不能走到頭的逃亡路。
“李浩。”她忽然開口。
“嗯?”
“我們……會活著到北平嗎?”
李浩停了一下,回頭看她。
晨光中,她的臉很蒼白,但眼睛很亮,像含著淚,又像含著火。
“會。”他說,聲音很堅定,“我們一定會。”
他拉起她的手。
“走。”
兩人轉身,朝山下的方向跑去。
陽光照在他們身上,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,投在泥濘的路上,像兩道並肩的、不肯屈服的印記。
路還很長。
但至少,他們還活著。
至少,還在一起。
這就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