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時將至,水道裡的黑暗濃得像墨。
兩艘小船一前一後,在狹窄的水道裡緩緩前行。老陳頭的船在前,燈籠的光隻能照亮船頭一小片水麵,光線在崖壁上投出扭曲的影子,像無數鬼手在舞動。周老四的船緊隨其後,槳入水的聲音壓得很低,幾乎聽不見。
清辭坐在船頭,手按在槍上,眼睛盯著前方。黑暗裡,隻有燈籠的光是唯一的方向。她感覺自己在一條巨獸的喉嚨裡穿行,兩邊的崖壁是獸牙,隨時可能合攏,把他們碾碎、吞噬。
李浩靠在船艙裡,閉著眼睛,但沒睡。他的呼吸很重,很急,每一次吸氣都扯動著傷口,疼得他額頭冒汗。但他咬著牙,一聲不吭。清辭不時回頭看他,黑暗中隻能看見他蒼白的臉,和緊抿的嘴唇。
“快到了。”老陳頭的聲音從前麵的船傳來,很輕,但在寂靜的水道裡聽得清楚。
清辭的心提了起來。她看向前方,水道在這裡拐了個彎,崖壁更加陡峭,幾乎垂直。燈籠的光照在崖壁上,能看見上麵爬滿了藤蔓,密密麻麻,像一張巨大的網。
“裂縫在哪兒?”周老四低聲問。
“就在前麵。”老陳頭說,船速更慢了,“看見那棵歪脖子樹了嗎?樹的右邊,藤蔓最密的地方。”
清辭眯起眼睛。前方崖壁上確實有棵樹,從石縫裡長出來,樹乾扭曲,枝葉稀疏,在夜風裡微微搖晃。樹的右邊,藤蔓像瀑布一樣垂下來,幾乎遮住了整麵崖壁。
“就是那兒。”老陳頭把船撐到崖壁邊,伸手撥開藤蔓。
藤蔓後麵,果然有個裂縫。不大,勉強能容一個人側身通過。裡麵黑漆漆的,深不見底。
“從這兒爬上去,”老陳頭說,“大概二十丈高,上麵是片林子。穿過林子往東走,有條小路,能繞到出口後麵。”
周老四點點頭,把船靠過去。兩艘船並排停在崖壁下,燈籠的光在裂縫口晃動,照出裡麵濕滑的石壁。
“我先上。”周老四說,把魚叉插在腰間,抓住裂縫邊緣的石棱,開始往上爬。他年紀雖然大了,但常年打魚,身手很靈活,幾下就爬上去一丈多高。
清辭看向李浩。李浩睜開眼睛,掙紮著想站起來,但一動就疼得臉色發白。
“我背你。”清辭說。
“不行。”李浩搖頭,“你背不動。我自己能行。”
“彆逞強。”清辭扶住他,“你現在的樣子,爬不上去。”
李浩還想說什麼,但周老四的聲音從上麵傳來:“快上來!有動靜!”
清辭的心猛地一跳。她側耳傾聽,遠處果然傳來水聲——是船槳劃水的聲音,而且不止一艘。
追兵來了。
“快!”老陳頭也急了,從船上站起來,抬頭看向裂縫,“老四,拉他們一把!”
周老四已經爬到一半,聽見喊聲,又往下爬了幾步,伸出一隻手。清辭先把李浩扶到裂縫口,李浩咬著牙,抓住石棱,開始往上爬。他的動作很慢,每動一下都像要耗儘全身的力氣,但沒停。
清辭跟在後麵。她沒爬過這麼陡的崖壁,石壁又濕又滑,好幾次差點脫手。但求生的本能讓她爆發出了驚人的力氣,手指摳進石縫,腳尖找到落腳點,一點一點往上挪。
下麵的水聲越來越近。燈籠的光在遠處的水麵上晃動,能看見三艘小船的影子,正朝這邊快速劃來。
“快點!”老陳頭在下麵急得直跺腳。
李浩爬到裂縫中部,突然腳下一滑,整個人往下墜了一截。清辭在下麵,眼睜睜看著他往下掉,心臟幾乎停跳。
但周老四眼疾手快,一把抓住了李浩的手腕。李浩整個人懸在半空,全靠周老四一隻手拉著。他的傷口崩開,血順著胳膊往下淌,滴在清辭臉上,溫熱,腥甜。
“抓緊!”周老四低吼,手臂上青筋暴起。
李浩用另一隻手抓住石棱,重新站穩。他喘著粗氣,額頭上的汗混著血往下淌,但沒鬆手。
清辭加快速度,幾下爬到李浩身邊,托住他的腿:“繼續爬,彆停!”
三人繼續往上爬。下麵的水聲已經到了崖壁下,能聽見說話聲:
“這裡有兩艘船!”
“人呢?搜!”
燈籠的光在裂縫下方晃動,幾次照到清辭的腳。她屏住呼吸,手腳並用,拚命往上爬。
終於,爬到了裂縫頂部。上麵果然是片林子,樹木很密,月光從枝葉的縫隙漏下來,在地上投出斑駁的光影。周老四先爬上去,然後把李浩拉上去,清辭最後上來。
三人癱倒在林子裡,大口喘氣。下麵的喊聲和水聲還在繼續,但暫時上不來。
“走。”周老四最先緩過來,扶起李浩,“不能停,他們很快會找路上來。”
清辭也爬起來。她的手上全是血——是爬崖壁時被石頭劃破的,但她感覺不到疼。她看了一眼裂縫下方,燈籠的光還在晃動,追兵在搜索。
三人鑽進林子。林子很密,沒有路,隻能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。周老四走在前麵,用魚叉撥開擋路的枝葉。清辭扶著李浩跟在後麵,李浩幾乎是被她拖著走,腳步虛浮,隨時可能倒下。
走了約莫一刻鐘,前方出現了亮光——不是月光,是火光。還有說話聲。
三人立刻停下,躲到一棵大樹後。從枝葉的縫隙看出去,前方是片空地,空地上燃著幾堆篝火,圍著十幾個人。都穿著青色短打,腰挎長刀——是青龍幫的人。
空地中央,坐著個中年人,四十來歲,國字臉,濃眉,左臉上有道疤,從眼角一直劃到下巴,在火光下像條蜈蚣。他手裡端著個酒碗,正慢慢喝著,眼神很冷,像冰。
是青龍幫幫主,趙天雄。
清辭的心沉到了底。青龍幫幫主親自坐鎮,說明他們插翅難飛了。
“幫主,”一個手下上前稟報,“水道搜遍了,沒人。那兩艘船是空的,人跑了。”
趙天雄沒說話,繼續喝酒。過了一會兒,他放下酒碗,站起身,走到空地邊緣,看向林子的方向。
“跑不遠。”他的聲音很沉,帶著江湖人特有的沙啞,“受了傷,又是晚上,能跑哪兒去?肯定在這片林子裡。”
他招了招手,幾個手下立刻圍過來。
“分三隊,搜林子。”趙天雄說,“記住,要活的。尤其是那個女的,不能傷著。”
“是!”
手下們立刻分散,打著火把,開始搜林。火光在林子裡晃動,人影幢幢,像鬼魅在遊蕩。
清辭三人悄悄後退,躲到更深的林子裡。但林子就這麼大,搜過來是遲早的事。
“怎麼辦?”清辭壓低聲音。
周老四沒說話,眼睛盯著那些晃動的火光,腦子飛快地轉。李浩靠在一棵樹上,臉色白得像鬼,但眼神很清醒。
“聲東擊西。”他忽然說。
周老四和清辭都看向他。
“我去引開他們。”李浩說,聲音很輕,但很堅定,“你們往反方向跑,找機會下山。”
“不行!”清辭抓住他的手,“你傷成這樣,出去就是送死!”
“不出去,三個人都是死。”李浩看著她,眼神很平靜,“我出去,至少能引開一部分人。你們有機會跑。”
“要死一起死!”清辭的眼淚湧了出來,“你說過,同往!”
“我說的是同往,”李浩握緊她的手,“不是同死。清辭,箱子裡的證據,必須送出去。顧小滿還在等我們,那些死去的人,也在等一個公道。你活著,這些事才有可能。我死了,就死了,但你得活著。”
清辭搖頭,用力搖頭,但說不出話。眼淚模糊了視線,她看不清李浩的臉,隻看見他眼裡的光,那種堅定的、視死如歸的光。
周老四沉默了一會兒,忽然說:“我去。”
清辭和李浩都愣住了。
“我年紀大了,活夠了。”周老四說,聲音很平靜,“你們還年輕,還有事要做。我去引開他們,你們跑。”
“周大爺……”清辭哽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