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浩點點頭,想坐起來,但一動就疼得冒汗。清辭扶著他,讓他靠在床頭。他的臉色在月光下白得像紙,但眼神清醒了些。
“外麵……有動靜。”他忽然說。
清辭側耳傾聽。輪機聲慢了下來,船幾乎停了。能聽見腳步聲,在甲板上走動,很雜,不止一個人。還有說話聲,壓得很低,聽不清內容。
“我去看看。”清辭說。
“小心。”李浩抓住她的手,很用力。
清辭點頭,拔出槍,檢查了子彈,然後輕輕打開門。走廊裡很暗,隻有儘頭艙口透進一點月光。她貼著牆,悄無聲息地往前走。
走到艙口,她停下,探頭往外看。
甲板上站著幾個人。是船長和陳大副,還有三個陌生人——都穿著黑色的對襟短褂,戴著禮帽,帽簷壓得很低,看不清臉。他們正在說話,聲音很低,但江風把隻言片語送了過來。
“……貨要儘快運走……”
“……碼頭有人接應……”
“……那兩個人……不能留……”
清辭的心猛地一跳。那兩個人?是指她和李浩?
她屏住呼吸,繼續聽。
船長似乎在爭辯什麼,但聲音太小,聽不清。一個黑衣人揮了揮手,打斷了船長的話,然後從懷裡掏出個東西,遞給船長。月光下,能看清是厚厚一疊鈔票。
船長接過,數了數,點點頭,不再說話。
黑衣人轉身要走,但走了兩步,又停住,回頭說了句什麼。這次聲音大了些,清辭聽清了:
“處理乾淨,彆留尾巴。”
說完,三人下了舷梯,上了艘早就等在那裡的小艇,很快消失在夜色裡。
甲板上隻剩下船長和陳大副。兩人沉默地站了一會兒,船長歎了口氣,對陳大副說了句什麼,然後轉身回了艙房。陳大副站在原地,抽了根煙,然後也走了。
清辭悄悄退回自己的艙房,關上門,閂好。她的心在狂跳,手心全是汗。
“怎麼了?”李浩問,聲音很虛弱。
“那幾個人,”清辭壓低聲音,“要船長‘處理乾淨’,說的可能是我們。”
李浩的臉色變了。他掙紮著想下床,但被清辭按住。
“現在怎麼辦?”清辭問,聲音有些發抖。
李浩閉上眼睛,似乎在快速思考。過了幾秒,他睜開眼,眼神很冷:“不能等船靠岸。靠岸就是死。”
“可我們在江上,能去哪兒?”
“跳江。”李浩說,“趁現在船還沒靠岸,跳江,遊到岸上。”
“可你的傷……”
“死不了。”李浩咬牙,“總比落在他們手裡強。”
清辭看著李浩,看著他那張蒼白的、但眼神堅定的臉。她知道,他說得對。留在船上,等船靠岸,就是自投羅網。跳江雖然危險,但還有一線生機。
“好。”她說,“跳江。”
她開始收拾東西。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,就兩把槍,一點乾糧,還有周老四給的那個布包。她把槍插在腰間,乾糧塞進懷裡,布包貼身藏好。
然後她扶起李浩。李浩咬著牙,忍著劇痛站起來。他的腿在抖,幾乎站不穩,但撐著沒倒。
兩人悄悄打開門,走廊裡沒人。他們貼著牆,慢慢往船尾挪。船尾的甲板是卸貨區,堆著些雜物,還有救生圈。
走到船尾,清辭探頭往下看。江麵在月光下泛著幽暗的光,水流很急,打著漩渦。船離岸不遠,能看見岸邊的蘆葦和樹影。
“跳。”李浩說。
清辭點點頭,正要跳,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。她回頭,看見陳大副站在不遠處,手裡提著盞風燈,燈光照在他臉上,那道疤在光影裡顯得格外猙獰。
“你們要去哪兒?”陳大副問,聲音很平靜。
清辭的手摸向腰間的槍。但陳大副搖了搖頭。
“彆緊張。”他說,“船長讓我來送你們。”
送?清辭的心提了起來。是送他們下船,還是送他們上西天?
陳大副走到船邊,指了指下麵。清辭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,看見船尾係著條小舢板,很小,隻能容兩個人。
“船長說,對不住。”陳大副的聲音很低,“那幾個人,他惹不起。但你們救過他,他不能親手送你們去死。這條舢板,你們拿去,能劃到岸邊。”
清辭愣住了。她看著陳大副,這個臉上有疤、看起來凶神惡煞的男人,眼睛裡有一種複雜的東西——愧疚,無奈,還有一絲憐憫。
“為什麼?”她問。
陳大副沉默了一會兒,說:“我兒子,也死在閘北。”
他不再多說,解開纜繩,把舢板放到水裡。舢板在江麵上晃蕩,像片葉子。
“快走吧。”他說,“天快亮了,船要進港了。進了港,你們就走不了了。”
清辭扶著李浩,翻過船舷,跳進舢板。舢板劇烈搖晃,差點翻掉,但她死死抓住船舷,穩住了。
陳大副把槳扔下來,又扔下個小布包:“裡麵有點乾糧和水。保重。”
說完,他轉身走了,沒回頭。
清辭撿起槳,開始劃。舢板很小,很輕,在急流裡像片葉子,但她拚命劃,朝著岸邊的方向。李浩躺在船底,已經沒力氣了,但眼睛還睜著,看著越來越遠的貨輪。
“江安號”在晨霧裡漸漸模糊,最後變成一個黑點,消失在江麵上。
天邊,啟明星亮了起來。
天,真的要亮了。
而他們,又一次死裡逃生。
但前路,依然茫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