隨著曹寶坤離開,春風錄像廳辦公室內重新歸於死寂。
李硯青摘下那副金絲眼鏡,隨後扔在桌上,仰頭靠在沙發椅上,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。
太累了。
李硯青嘴角泛起一絲微弱的苦笑,隻有他自己知道,這一整場局,做的有多麼驚險。
兩萬五千件亞運文化衫,既是李硯青得以撬動這個時代的第一桶金,同時也是一把鋒銳的利劍!
要知道,他在服裝二廠演的那一出戲,全靠那層外商的皮撐著,一旦貨交了,加工費卻拿不出來,這場騙局頃刻間就會爆炸。
所以,沒有時間給李硯青一件件的將兩萬五千件襯衫慢慢出手。
唯一的辦法,就是趕在服裝二廠交貨,以及借口質量檢驗流程之間打一個時間差,將這批貨一股腦兒的全部轉賣給華亭路的老板娘們,用她們手裡的現金,去堵服裝二廠的窟窿。
但這幫華亭路老板娘,各個都是這個時代的草莽英雄,殺價,心理博弈,作風手段極為老辣,想讓她們乖乖掏出家底,甚至還求著自己買,尋常手段根本不可能做到。
所以,這個局必須得做的複雜,也必須得做的驚心動魄。
同時,也必須得是老鼠倉!
隻有讓她們相信這是見不得光的“贓物”,她們才會因為恐懼而閉嘴,不敢四處散播消息讓服裝二廠得知。
也隻有讓她們以為這是獨一份的肥肉,她們才肯為了暴利而付出高價。
這是一場利用恐懼和貪婪,所編織的時間差遊戲。
從春風錄像廳引老板娘們入局,再到成功逼她們離開,自己機關算儘,總算是完成了前麵的所有的計劃。
他,李硯青,從始至終,一直遊走在鋼絲繩上。
接下來,隻等羊入圈套,然後收網。
雖然引老板娘們入套隻是這場局中的第一環,想要逼這幫江湖草莽拿出全部身家依舊不夠。
不過,隻要熬完這一關,原始積累也就夠了,到那時就可以和三丫在滬上碰頭,今後三人一起在滬上安個家,走出大山,離開大山,好好生活。
所以想必,這一次,也應該是自己在滬上的,最後一次布局了吧?
“呼……”
李硯青閉上眼,半晌後再次睜開,眸間的疲憊瞬間消散,取而代之的,是一股更加堅硬的冷酷與漠然。
隨後,他伸手取出一隻化妝盒,對著鏡子,動作熟練而麻木,開始給這張過於稚嫩的臉龐,描繪上一層新的偽裝。
……
離開春風錄像廳以後,隨著一眾華亭路老板娘們罵罵咧咧的重新歸位,整條服裝街才算終於重新又有了人氣。
剛剛還懶散的靠在衣架上的小阿弟小阿妹們瞬間活了過來,拉客的拉客,吆喝的吆喝,熱鬨非凡。
這就是華亭路的生態,這群老板娘們就是這條服裝街的魂,有了她們,這裡就還是那個日進鬥金的‘中華第一街’。
突然,一陣震耳欲聾的引擎轟鳴聲在服裝街的街口炸響,瞬間蓋過了整條街的嘈雜人聲。
隻見七八輛摩托車帶著一路風塵,急刹在服裝街的街口,連火都沒熄,車上的人便急匆匆的跳下了車。
這些人清一色的都操著溫州口音,他根本顧不上擦汗,人人手裡提著一個沉甸甸的黑色大包,火急火燎的衝進春風錄像廳。
“是九江路服裝市場的陳山河,那群溫州老板怎麼來了?難道是去找曹寶坤訂貨的?”
眼見此景,原本還在搖扇子的老板娘們,瞬間唰的一下全站起來了。
滬上服裝江湖涇渭分明,華亭路,九江路,安西路,柳林路各占據一方,是當時的“服裝四馬路”。
華亭路是本地老板娘的天下,講究的是海派體麵,賣的是情調。
而九江路服裝市場,是溫州商人的大本營。
溫州商人做生意,堪稱這個時代華國最雷厲風行的一支商業鐵軍。
他們不講究花裡胡哨的情調,隻信奉兵貴神速。
看不上單件衣服的蠅頭小利,看重的是巨大的吞吐量。
隻要嗅到了商機,他們就會像狼群一樣團結,帶著大筆現金鋪天蓋地而來,絕不手軟!
霎那間,所有老板娘們都意識到了一件事。
溫州人敢帶著現金來包圓,說明這批貨的利潤大到了足以讓他們無視風險!
更可怕的是,要是這批緊俏的亞運文化衫落到溫州人手裡,那就是獨家供貨。
在這個物資緊缺卻欲望爆炸的年代,貨源就是話語權,貨在哪裡,顧客就去哪裡,哪家服裝市場有硬貨,哪家就會成為滬上服裝市場的寵兒。
一瞬間,所有老板娘們的眼神都變了!
這是個典型的零和博弈:我可以不敢拿這批貨,但我絕不能容忍競爭對手拿到它!
“壞了,難道那批貨真的是硬貨?不然這群溫州老板怎麼敢拿現金砸!”
雖然坐牢的風險還在,但這群溫州老板這幅誌在必得的架勢,卻讓華亭路老板娘們徹底坐不住了。
她們雖然未必敢跟著一起瘋,但她們必須得去搞清楚,這群溫州老板到底是瘋了,還是這生意背後還有著她們不知道的通天底牌?
“走!去看看!”
懷疑與危機感瞬間襲來,整條街的老板娘們雖沒打算立刻下場,腳下卻不由自主的動了,呼啦啦全都湧向了春風錄像廳。
錄像廳門口,原本蹲著抽煙的幾名青皮,見這陣仗,立刻扔掉煙頭,把大門堵了個嚴嚴實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