工作日的外灘,依舊是滬上最繁華熱鬨的一道風景線。
寬闊的江邊步道上,人潮湧動,川流不息。
從全國各地湧來的遊客們,舉著相機,在外灘那標誌性的萬國建築群前興奮的合影留念。
本地的市民們則悠閒的搖著扇子,在江邊的長椅上納涼閒聊。
江風徐來,濕重的水汽裡,藏著路邊攤花生醬拌冷麵的濃香,以及鹽水冰棒的涼意,那是九十年代滬上夏天的味道,在黃浦江邊久久不散。
而在這片熱鬨的景象之中,最紮眼的,莫過於沿著江邊一字排開的幾十個小地攤。
這些攤位一個挨著一個,賣什麼的都有。
有賣廉價絲巾和印著“我愛滬上”字樣的文化衫的,有賣塑料材質的紀念品和鑰匙扣的,還有賣各種零嘴小吃的。
就在那成片的攤位群中,此時一個個攤主小販們正扯著嗓子,用本地的滬語熱情的招呼著遊客們,隨後雙方陷入激烈的討價還價中,江麵上輪船蕩漾,岸邊人聲鼎沸,映照出這個年代最鮮活的市井人間煙火。
此時,李硯青和二壯正合力推著那輛吱呀作響的小推車,在那熙攘的人流中逆行。
周遭全是駕輕就熟的吆喝聲,二壯那副東張西望的模樣,在這片市井攤販群中顯得極為生澀。
“同誌,你要是打算在這裡擺攤,是要先到我這登記交錢的。”
一個穿著藍色製服,戴著紅袖章的中年男人攔住了他們。
他手裡拿著一個小本本,眼神在李硯青和二壯身上掃了一眼,語氣裡帶著幾分公事公辦的意味。
“師傅,辛苦了,我們哥兩剛來,往後還得請您多多照看。”
李硯青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,一邊說著,一邊從兜裡掏出五毛錢遞了過去。
那管理員接過錢,在本子上劃拉了兩下,隨手往江邊護欄最角落的一個位置一指:“就那兒吧,今天人多,就剩下那個位置了。”
二壯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,那地方偏僻得不行,前麵還被一個賣茶葉蛋的大桶擋住了大半,彆說做生意了,遊客不留神都發現不了那還有個攤位。
“你這人怎麼回事?我們錢都交了,憑什麼給咱們這麼個破地方?”
二壯的火氣噌的一下就上來了,他往前跨了一步,臉上那股凶悍氣息,讓旁邊幾個攤主瞬間停止了吆喝聲,伸長了脖子往這邊瞧。
管理員被他這氣勢嚇了一跳,往後退了半步,可等他回過神,見周圍這麼多人看著,臉上也頓時有些掛不住,梗著脖子嚷嚷道:
“怎麼?你到底是想在這裡擺攤還是想在這裡打架啊?交了錢就得聽管,一切都要按照規章製度來,你們愛擺不擺,不擺趕緊滾蛋,彆耽誤我工作。”
“你……”
二壯的右手習慣性的就往腰後摸去,雖然儘管手裡摸了個空,但他眼神裡那一抹刻在骨子裡的狠厲,卻已然流露了出來。
就在這時,一隻手輕輕按住了二壯的手臂。
李硯青依舊滿臉笑容,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包還沒拆封的紅塔山,抽出一根遞到管理員麵前,親自給他點上火。
順勢將一張折得方正的十塊錢鈔票壓在煙盒底下,不動聲色的一起塞進了對方手裡,語氣溫和的笑著說道:
“師傅,您消消氣,我這弟弟剛從山裡出來,脾氣直,不懂事,您彆跟他一般見識,我們就是想混口飯吃,麻煩您給行個方便。”
那管理員吸了一口煙,繚繞的煙霧遮住了他臉上的表情,他斜睨了李硯青一眼,又看了看手心的十塊錢和那包紅塔山,緊繃的臉色終於緩和了下來。
“算了,看你們兩個小阿弟也不容易,這樣吧……”
那人彈了彈煙灰,朝著不遠處一個賣假領子的攤位附近努了努嘴:
“那地方還行,你們就去那裡擺吧。”
那個位置正對著鐘樓下方人流量最大的路口,算得上是整個外灘的黃金攤位了。
“謝謝師傅,謝謝師傅!”
李硯青連聲道謝,拉著一臉不忿的二壯,推著車走到了那個位置。
“哥,憑啥對他那麼客氣?一包煙不夠,還給了他十塊錢?要是從前在滇省,這種人我……”
二壯壓低了聲音,話裡全是憋屈。
“二壯,彆忘了我們現在已經離開大山,走出大山,過上好日子了。”
李硯青一邊麻利的將衣服在小推車上擺好,一邊輕聲說道:
“雖然我們已經給了五毛錢攤位費,但那隻是規矩,那包煙和十塊錢,卻是人情,既然咱們已經紮根在了滬上,就要學這裡的人情,懂這裡的規矩。
……
攤位,很快就在一片熱熱鬨鬨的景象中支了起來,二壯學著旁邊攤主的樣子,叉著腰站在攤前,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。
可他那張習慣了冷峻的臉,笑起來比哭還難看,加上他那魁梧的身形和緊繃的肌肉,活像個上門討債的。
李硯青他們攤位上的那些衣服確實鮮亮美麗,不少人停下腳步想要打量。
可隻要一旦接觸到二壯那副門神似得冷臉,以及那眼神裡透露出的那股不講理的橫氣,嚇得遊客們趕忙收回視線,低著頭快步繞開了這個壓抑的角落。
故而,半個鐘頭過去了,旁邊的攤位迎來送往,生意做得熱火朝天,唯獨他們這裡,門可羅雀。
“哥,這是為啥啊?咱們的衣服比他們的好看多了,怎麼一個人都不來問?”
二壯看著旁邊攤主又賣出去一條絲巾,數著手裡的錢,心裡又急又挫敗。
李硯青拍了拍他的肩膀,耐心的開解道:“這裡不是滇省邊境線,你板著一張臭臉給誰看呢?在滬上做生意,講究的是和氣生財,顧客是上帝,你得衝人笑。
人家問價,你得熱情,人家還價,你得笑著跟人說幾句好話,哪怕隻讓利幾毛錢,也要讓客人覺得占了便宜,有那種砍價成功的滿足感,懂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