泉州港的晨霧還沒散儘,海風裹著硝煙與焦木的氣息漫上岸來,帶著鹹腥與灼熱交織的味道。姚則遠立在碼頭的斷樁上,玄色官袍的下擺被風拂得獵獵作響,袖口還沾著未乾的硝煙痕跡。遠處海麵上,藍夷使者的白帆小艇正小心翼翼地犁過漂浮的船板碎片,那些破碎的木料上還留著火燒的焦黑印記,像是這場慘烈海戰尚未愈合的傷疤。
兩個水兵正從礁石縫裡費力地勾出半截綬帶,金線纏繞著發黑的腐肉,那是湯姆森旗艦上軍官的遺物。海風掠過,綬帶在晨光裡微微晃動,像是在無聲訴說著昨夜的激戰。姚則遠的目光掃過海麵,那些漂浮的殘骸、凝結的血漬,還有空氣中尚未散儘的火藥味,都在無聲地見證著這場勝利的來之不易。
“降半旗。”姚則遠對身後的親兵揮了揮手,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。觀禮台上的炎龍旗緩緩斜落三寸,鮮紅的旗幟在晨風中獵獵作響,像是在告慰那些為國捐軀的英靈。工匠首領蹲在灘頭,正擺弄著銅製的測潮盤,他將測潮尺穩穩插進沙地,抬頭稟報道:“大人,午時三刻滿潮,正好能淹掉這些血汙。”
藍夷使者踏著搖晃的跳板踉蹌落地,靴跟一沾地便陷進了摻著煤灰的沙泥裡。他腰間的佩劍早已被收繳,空蕩的劍鞘隨著腳步一下下磕著大腿,像一截僵硬的尾巴,透著幾分狼狽與惶恐。使者的臉色蒼白,眼神躲閃,喉結滾動了三次,才勉強擠出幾句話:“領事湯姆森之死,純屬個人冒進所致,與藍夷王國無關。我國希望以賠款終止這場不必要的衝突,恢複兩國通商……”
姚則遠彎腰撿起腳邊一塊變形的炮彈殼,指腹輕輕擦過滾燙的銅鏽,那上麵還留著火炮發射時的灼熱餘溫。“去年今日,就是這門炮,轟塌了泉州育嬰堂。”他將炮彈殼猛地擲在使者腳前,“哐當”一聲脆響,驚起了三隻正在啄食屍骸的海鳥。“和約第一條,所有參與炮擊泉州平民的藍夷軍官,必須移交大炎審判,一個都不能少。”
使者的臉色倏地變得青白交加,連連搖頭:“這違背國際法!通商條約裡從未有過這樣的條款!”
“國際法?”江楓的刀鞘突然橫進兩人之間,刃口輕輕挑開使者的襟扣,露出暗袋裡一個鑲著珍珠的煙膏盒,那精致的盒子與使者此刻的狼狽模樣格格不入。“你們用煙石毒害我大炎百姓,用火炮轟塌我城池,屠殺我婦孺的時候,怎麼沒想過國際法?你們賣煙石時,可曾講過大炎律?”江楓的聲音冰冷,眉峰的舊疤在晨光裡泛著冷光,眼底滿是壓抑已久的怒火。
《東海和約》最終被攤放在軍器監新鑄的銅桌上,冰涼的銅麵映著天光,也映著雙方凝重的神色。條款墨跡還被海風吹得半乾,每一條都字字千鈞:藍夷向大炎賠款白銀八百萬兩,分三年繳清;移交參與泉州慘案的戰犯三十七名,交由大炎刑部依法處置;永禁煙石貿易,若有私運者,船貨沒收,人犯就地正法;藍夷商船進出泉州港,需遵守大炎律法,與大炎商賈同稅同權,不得有任何特權。
使者握著羽毛筆的手抖得厲害,筆尖在紙上劃過不規則的痕跡,一滴墨漬不慎落在“平等通商”的“等”字上,將那個字暈染得有些模糊。
“正好。”姚則遠伸手摁住使者的手腕,幫他補全了最後的筆畫,“往後藍夷商船進出泉州,便與大炎商賈同稅同權,這才是真正的平等。”他的目光銳利如刀,“若再敢有任何逾矩之舉,休怪大炎水師不客氣。”
使者臉色慘白地簽下名字,收起羽毛筆,幾乎是逃也似的登上小艇,匆匆駛離了泉州港。看著小艇遠去的背影,江楓冷哼一聲:“這些蠻夷,就是欠收拾。若不是打怕了他們,怎會這麼痛快就答應條件。”
姚則遠沒接話,他的目光落在海麵上,那些漸漸遠去的藍夷艦船,像是在宣告一個舊時代的結束。這場勝利,不僅僅是軍事上的勝利,更是民族尊嚴的捍衛,也是煙毒肅清的開端。
景和帝的封賞旨意傍晚時分抵達泉州。傳旨太監穿著鮮亮的宮服,尖細的嗓音穿透了港口的喧囂:“奉天承運皇帝,詔曰:谘爾兵部尚書姚則遠,督師東南,剿夷禁煙,戰功赫赫,保境安民,厥功至偉。特晉封靖海侯,賜丹書鐵券,世襲罔替,另賞黃金千兩,綢緞百匹……”
此時姚則遠正在臨時搭建的傷兵營裡,給受傷的水兵換藥。他小心翼翼地將紗布纏過水兵潰爛的傷口,動作輕柔卻熟練。聽到傳旨太監的宣讀,他頭也不抬,隻是平靜地應聲:“臣謝主隆恩。但臣有一請,乞陛下將所賜金銀綢緞,轉賞給戰死將士的家屬,每戶三十兩白銀,傷者免賦三年。至於靖海侯的爵位,臣愧不敢受,願辭爵留任,繼續督辦海防與禁煙事宜。”
傳旨太監愣住了,手裡的金絹聖旨在海風裡嘩啦啦作響,他從未見過有人會拒絕如此豐厚的封賞。江楓突然嗤笑出聲,抽出腰間的佩刀,刀尖輕輕劃開一箱剛繳獲的藍夷金幣,黃澄澄的幣片滾落出來,撒向圍觀的百姓,高聲喊道:“姚大人說了,今晚泉州城每戶百姓,都能到府衙領取半斤羊肉,所有開銷,記在兵部賬上!”
歡呼聲瞬間如浪濤般撞碎在礁石上,百姓們激動地相互轉告,臉上洋溢著久違的喜悅。那些飽受煙毒與戰火之苦的人們,此刻終於露出了舒心的笑容。姚則遠轉身走向船塢,那裡傳來了工匠們忙碌的聲響,工匠首領正帶著一群匠人拆解藍夷旗艦的蒸汽輪機,銅管拆到第七根時,他突然高聲喊道:“大人,發現了!怪不得他們的戰船航速這麼快,這閥門芯子比咱們的細三厘,密封性更好,蒸汽損耗更小!”
“畫圖,量產。”姚則遠甩過手中汗津津的算盤,象牙算珠在輪機外殼上磕出清脆的白印,“三個月後,我要東南水師每一艘戰船,都裝上這種新閥門。不僅如此,還要在此基礎上加以改良,造出比藍夷更先進的蒸汽輪機。”他的目光堅定,語氣裡滿是雄心壯誌。
整頓吏治的綱要很快從泉州首發,傳遍了大炎的各州府縣。昔日章穆門生的認罪書被印成揭帖,與激昂的《破浪曲》譜子一同發往各地驛館。揭帖上詳細列舉了這些官員勾結煙販、貪贓枉法、殘害百姓的罪行,讓百姓們看得義憤填膺,也讓那些心存僥幸的貪官汙吏心驚膽戰。
有個被革職的知縣,賊心不死,試圖用私藏的煙石行賄巡察使,想謀求複職。沒想到,這一幕正好被微服私訪的姚則遠當場撞破在官倉裡。看著那些包裝精美的煙膏塊,姚則遠的眼神冷得像冰:“押去采石場服苦役,什麼時候鑿夠三千斤石料,什麼時候再談減刑。若敢再有任何不法之舉,立斬不赦。”
消息傳開,各地官員無不收斂言行,吏治為之一清。那些曾經包庇煙販、魚肉百姓的貪官汙吏,要麼主動投案自首,要麼被巡察使揪出嚴懲,大炎的官場風氣煥然一新。
景和中興的第三年,明州港矗立起一座二十丈高的紀功碑。碑身由堅硬的青石打造,上麵刻滿了在禁煙與抗夷戰爭中犧牲的將士姓名,每一個名字都蒼勁有力,仿佛在訴說著他們的英勇事跡。碑頂安裝著一個巨大的青銅舵輪,能隨風向自由轉動,象征著大炎水師執掌海疆、所向披靡。碑底埋著七百枚藍夷炮彈殼,那是這場戰爭最直接的見證。
平日裡,孩子們總愛爬到紀功碑上掏海鷗蛋,偶爾會摸到碑縫裡鏽蝕的懷表齒輪,那是湯姆森那塊被炸碎的西洋表殘骸。這些小小的齒輪,成了孩子們眼中新奇的玩物,卻不知它們背後承載著一段波瀾壯闊的曆史。
某個深夜,姚則遠獨自坐在碑座旁,手裡握著一把鋒利的小刀,正在碑身上刻字。月光灑下來,照亮了他專注的側臉,刀光劃過,石屑簌簌落下。他刀尖緩緩劃過“民為邦本”的“本”字,忽然聽見身後傳來麥餅攤主嗬斥兒子的聲音:“再敢糟蹋糧食,明日就送你去姚大人開辦的水師學堂,背造船口訣,學海戰本領,讓你知道一粥一飯來之不易,知道守護家國的責任有多重!”
海霧悄悄漫過港口,帶著清新的鹹濕氣息。遠處的船塢裡,新下水的蒸汽戰船正在進行試炮演練,“轟隆”一聲巨響,震得夜空微微顫抖,驚飛了棲息在碑頂的宿鳥。焰光劃破夜色,照亮了碑文末行剛刻好的小字:
“興衰不在浪濤洶,在民心潮汐漲落間。”
姚則遠站起身,望著遠處燈火通明的船塢,望著平靜的海麵,望著這座漸漸恢複生機與繁華的港口,嘴角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。他知道,這場禁煙之戰、抗疫之戰,隻是一個開始。往後的日子裡,他還要繼續整頓海防,改良軍械,興辦學堂,培育人才,讓大炎的海疆永遠安寧,讓大炎的百姓永遠安居樂業。
景和帝的勵精圖治,姚則遠的鞠躬儘瘁,無數將士的浴血奮戰,百姓們的鼎力支持,共同鑄就了這段被後世銘記的“景和中興”。多年以後,當人們提及這段曆史,總會說起那個臨危受命、禁煙抗夷、興修水利、整頓吏治的靖海侯姚則遠,說起他用一生踐行的“民為邦本”的信念,說起那座矗立在明州港的紀功碑,和碑上那句穿越時空的箴言。
海風依舊吹拂著,帶著歲月的滄桑與厚重,見證著一個王朝的崛起與繁榮,也銘記著那些為家國安寧、百姓福祉而默默奉獻的身影。姚則遠的名字,如同那座紀功碑一般,永遠鐫刻在大炎的曆史長河中,熠熠生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