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最繁華的朱雀大街上,鞭炮聲震耳欲聾。
紅綢揭下的那一刻,“雲錦閣”三個鎏金大字在春陽下熠熠生輝。三層樓高的鋪麵前擠滿了人,貴婦們的珠釵在日光下晃成一片星河。
“聽說這雲錦閣的料子,比宮裡的貢品還鮮亮!”
“可不是嘛,前兒李尚書家千金那條裙子,就是在這兒訂的,百花宴上把公主都比下去了……”
竊竊私語聲中,一輛青帷馬車停在街角。車簾掀起一道縫隙,露出一雙沉靜的眼。
沈瓊音看著自己耗時兩年籌備的鋪麵,掌心微微出汗。不是緊張,而是久違的興奮——那種在談判桌前握有底牌時的興奮。
“小姐,陸家的人來了。”丫鬟青黛低聲道,聲音有些發緊。
沈瓊音目光掠過人群,停在街對麵那輛玄色馬車上。四匹烏騅馬,車轅上刻著鎮北侯府的徽記——一隻展翅的鷹。
她放下車簾:“按計劃行事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青黛欲言又止,“若是陸大人認出您……”
“認出又如何?”沈瓊音整理袖口,指尖拂過上麵細密的繡紋——那是她自己設計的纏枝蓮,每一道絲線都藏著隻有她懂的秘密賬目編碼,“三年前沈家二小姐已經死了。如今站在這裡的,是雲錦閣的東家,柳音。”
話音平靜,卻讓青黛紅了眼眶。
是啊,如今的柳音已經不再是三年前那個在雨中跪了一夜,隻為求一個解釋的沈瓊音。那個沈瓊音已經死了。
馬車駛離,沈瓊音從側門進入雲錦閣三樓。這裡視野極好,透過特製的單向琉璃窗,能將整個大堂儘收眼底,而外麵的人卻看不見裡麵分毫。
她剛坐下,掌櫃周伯便捧賬本上來:“東家,開業半個時辰,已經接了二十三筆訂單,定金收了五千兩。其中最大的一筆是永昌伯爵府,訂了二十匹流光錦,說是要給嫡女做嫁衣。”
“永昌伯府……”沈瓊音翻看賬冊,“他家嫡女是不是許給了吏部侍郎的公子?”
周伯笑道:“東家記性真好。正是下個月完婚,這二十匹流光錦,怕是連丫鬟婆子的衣裳都算進去了。”
“給他們加急,但價格上浮三成。”沈瓊音提筆在賬冊上標注,“就說是西域新到的絲線有限,先到先得。”
“這……會不會得罪人?”
“越是加價,他們越覺得金貴。”沈瓊音抬眼,“周伯,你在京城做了三十年生意,難道不懂這個道理?”
周伯訕笑:“是是是,還是東家通透。”
正說著,樓下忽然一陣騷動。
青黛匆匆上樓:“小姐,鎮北侯府的人進來了,是……是陸大人親自來的。”
沈瓊音執筆的手微微一頓。
墨汁在宣紙上洇開一小團。
她放下筆,走到窗邊。
大堂裡,那道玄色身影正背對著她。三年未見,陸珩的肩膀似乎更寬闊了些,身姿依舊挺拔如鬆。他今日未著官服,一襲深藍色常服,玉冠束發,簡單得近乎樸素,卻讓滿堂華服的賓客都不自覺地讓出一條路。
“陸大人光臨,小店蓬蓽生輝。”周伯已經迎了上去,笑容恰到好處地殷勤,“大人是想選料子,還是……”
“查案。”陸珩的聲音不高,卻讓整個大堂瞬間安靜下來。
他從懷中取出一塊令牌——黑底金字,刻著“刑部”二字。
“江南鹽稅案牽連甚廣,近日查到有涉案贓銀流入京城綢緞行。”陸珩目光掃過滿堂錦繡,“雲錦閣開業不到兩個時辰,流水已過萬兩,本官需要查驗賬目、貨倉,以及……東家的身份文牒。”
二樓雅間傳來茶杯輕碰的聲響。
幾位貴婦交換著眼神——這哪裡是查案,分明是來砸場子的。
周伯額角冒汗:“大人,這……今日開業,賬目繁雜,東家又不在,可否寬限兩日……”
“不在?”陸珩抬眼,目光似是無意地掠過三樓那扇單向琉璃窗,“那就請掌櫃的告訴我,貴閣東家姓甚名誰,籍貫何處,本錢從何而來。”
每一個問題,都像一把刀。
沈瓊音在窗前靜靜站著。
她能看見陸珩的側臉。三年時光在他臉上留下了更深的輪廓,下頜線繃緊時,依舊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樣。隻是眼下的青黑,透露出些許疲憊——看來江南鹽案,確實棘手。
“東家姓柳,單名一個音字。”周伯硬著頭皮回答,“籍貫……江南蘇州,本錢是做海上貿易攢下的。具體的,小人也不甚清楚……”
“不清楚?”陸珩身後的侍衛上前一步,“那就請這位柳東家出來說清楚!”
氣氛驟然緊繃。
就在此時,三樓傳來腳步聲。
木梯上,先露出一角月白色的裙擺,然後是繡著纏枝蓮的袖口。沈瓊音一步步走下樓梯,頭上的帷帽垂著輕紗,遮住了麵容,隻隱約可見姣好的下頜線條。
滿堂寂靜。
她走到陸珩麵前三步處,停下,微微福身:“民女柳音,見過陸大人。”
聲音透過輕紗傳來,清淩淩的,像山澗泉水。
陸珩的瞳孔幾不可察地一縮。
他盯著那頂帷帽,仿佛要透過輕紗看清後麵的人。良久,才開口:“柳東家倒是神秘。”
“女子經商多有不便,故而以紗遮麵,還請大人見諒。”沈瓊音不卑不亢,“至於大人要查的賬目、貨倉,雲錦閣上下均可配合。隻是今日開業,賓客眾多,可否請大人移步後堂?也免得驚擾了各位貴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