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王爺的正妃之位空懸多年,如今想尋一位知書達理、溫柔賢淑的女子續弦。”王氏看著她,眼中閃過一抹詭異,“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。你雖是個庶女,但若能嫁入王府,將來便是堂堂正正的親王正妃,比那些侯門世子夫人還要尊貴。”
“母親,”沈瓊音抬眼,“肅親王今年六十有三,女兒才年芳十九。”
“年紀大些又能如何?”沈兆安放下茶盞,沉聲道,“王爺身子硬朗,再活二十年不成問題。你嫁過去便是王妃,有享不儘的榮華富貴。將來……便是為父見了你,也要給你行禮。”
話說得直白。
沈瓊音想笑。
是啊,一個庶女若能成為親王正妃,對沈家來說是多大的助力?肅親王雖無實權,但在宗室中威望極高,有他照拂,沈家的鹽商生意便能更上一層。
至於女兒的幸福?
都不重要。
三年前他們能為了不得罪鎮北侯府,痛快地退掉她的婚事。如今自然也能為了攀附宗室,把她送給一個行將就木的老王爺。
“父親,母親,”沈瓊音緩緩起身,“女兒的婚事,恐怕不能如二位的願了。”
王氏笑容一僵:“你這是什麼意思?”
“女兒已立誓終身不嫁。”沈瓊音語氣平靜,“雲錦閣的生意剛剛起步,女兒想專心經營,不想嫁人。”
“胡鬨!”沈兆安拍案而起,“女子豈有不嫁之理?何況這是王妃之位!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,你還敢推辭?”
“女兒心意已決。”
“由不得你!”沈兆安拍桌怒道,“婚書已經收了,聘禮明日就到。下月初八,你嫁也得嫁,不嫁也得嫁!”
話音未落,門外忽然傳來通傳:
“老爺,夫人,鎮北侯府陸大人來訪,說是給二小姐送賀禮的。”
廳內三人俱是一怔。
沈兆安和王氏交換了一個眼神——陸珩?他來做什麼?三年前退婚鬨得那般難看,如今沈瓊音要嫁人了,他竟還來送禮?
“快請!”沈兆安連忙整理衣冠。
沈瓊音站在原地,袖中的手緩緩握緊。
陸珩。
他到底想做什麼?
片刻,那道玄色身影踏入正廳。
陸珩今日穿著官服,墨綠底繡銀鱗紋,襯得他麵色愈發冷峻。他身後跟著的兩名侍衛,抬著一隻紅木箱子。
“沈老爺,沈夫人。”陸珩拱手,目光掃過沈瓊音,在她身上停留一瞬,又淡淡移開,“聽聞府上有喜,特備薄禮,恭賀沈二小姐……大喜。”
最後兩個字,他說得極輕。
沈兆安乾笑:“陸大人客氣了。小女能得肅親王看中,乃是沈家的福氣。”
“確是福氣。”陸珩微微一笑,但笑意卻未達眼底,“肅親王德高望重,沈二小姐嫁過去,便是王妃之尊。隻是……”
他頓了頓,看向沈瓊音:“本官記得,三年前退婚時,沈二小姐曾言‘寧為寒門妻,不為侯門妾’。如今竟願嫁與花甲親王為續弦,倒是讓本官刮目相看。”
這話中帶刺。
沈瓊音抬眼,直直對上他的視線:“人各有誌。三年前是瓊音年少無知,如今才明白,什麼情意,都比不過實實在在的榮華富貴。陸大人說是也不是?”
四目相對,空氣中似有火星迸濺。
陸珩的眼中似乎翻湧著某種情緒,但很快被壓了下去。
“說得好。”他撫掌輕擊,“既然如此,本官這禮也算送得值了。來人,打開。”
侍衛將紅木箱打開。
裡麵並不是什麼金銀珠寶,而是一匹匹雲錦閣今日剛剛售出的流光錦。
沈兆安和王氏都愣住了。
“這是……”沈兆安不解。
“聽聞肅親王最喜絲綢,尤愛一些新奇花樣。”陸珩慢條斯理說道,“這些是雲錦閣的鎮店之寶,七重染的流光錦。本官特意買下,贈予沈二小姐添妝。希望王爺見了,能多疼惜幾分新人。”
每一句話都很正常。
但每一個字都像刀一樣紮耳。
沈瓊音看著那些絲綢——那是她花了三個月心血染出來的,每一匹都有獨特的紋路。如今被他當作“添妝禮”,送到她的麵前。
或許是一種羞辱。
但她隻是淡淡一笑,福了福身:“多謝陸大人厚贈。這份心意瓊音記下了。”
“記下就好。”陸珩深深看她一眼,“本官還有公務在身,告辭。”
他轉身欲走,卻在門口停下。
“對了,”他回過頭,狀似無意,“方才來時遇見刑部的同僚,聽說江南鹽稅案又有了新的線索,似乎牽扯到京中幾位宗室……肅親王年事已高,想必不會與這些事有什麼瓜葛。但大婚在即,沈老爺還是多留意些,免得節外生枝。”
說完,大步離去。
沈兆安臉色變幻,王氏手中的佛珠撚得飛快。
沈瓊音垂眸看著那箱絲綢,帶著一絲疲倦:“父親,母親,女兒有些乏了,想先回房歇息。”
“去吧。”沈兆安揮揮手,心思顯然已經不在這裡。
沈瓊音福身告退。
走出正廳,穿過回廊,回到自己的小院。她關上房門,背脊靠上門板,緩緩滑坐在地。
一旁的青黛給嚇壞了:“小姐!您怎麼了?”
沈瓊音搖搖頭,沒有說話。
她隻是覺得很累。
三年前的雨夜,今日的正廳,陸珩那冷漠的臉,父親權衡利弊的眼神,嫡母陰霾算計的笑容……一幕幕在眼前交錯。
門外忽然傳來輕叩。
“誰?”青黛警惕地問道。
“二小姐,有人托奴婢送樣東西給您。”是府上小丫鬟的聲音。
青黛開門,接過一個巴掌大的木盒。
沈瓊音打開。
盒子裡沒有信,隻有一片碎玉做成的戒指。
戒指內側,刻著兩個小字:
待我。
沈瓊音笑了。
笑聲越來越大,眼淚都流了出來。
待我?
陸珩,三年前你讓我等,我等到的是退婚書。如今你讓我待你,我又要等到什麼?
她舉起戒指,對著窗外的光。
碎玉在夕陽下泛著溫潤的光澤,就像多年前的那個少年,將完整的玉佩放在她手心。
可碎了的玉就是一塊碎玉,鑲得再好也回不去了。
她握緊戒指,棱角硌得掌心發疼。
“小姐……”青黛擔憂地看著她。
沈瓊音擦掉眼角的淚水,起身走到梳妝台前,將戒指放進妝匣最底的一層。
“青黛,幫我研墨。”她平靜地說道。
“小姐是要寫信?”
“是。”沈瓊音鋪開宣紙,提筆蘸墨,“我要給肅親王……寫一封謝恩帖。”
筆尖落下,字跡娟秀工整。
每一句都是感激涕零,每一字都是心甘情願。
隻有她自己知道,這封信寫完,她和陸珩之間那點可憐的舊情,也就從此徹底斷了。
從此以後,她是沈瓊音,也是柳音。
是沈家待嫁的庶女,也是雲錦閣的東家。
是棋子,也是執棋人。
窗外的海棠花瓣被風吹落,飄進窗內,落在未乾的墨跡上。
一抹殷紅,如同血跡。